从岳州城往相思山，78公里，略远了点，却是相思应有的距离之美。汽车左盘右转，拐进大云山，偌大一片绿岛明湖从密林闪出，相思湖景区风景殊秀，心与眼自然温柔起来。从毛田镇过相思乡，相思村，直抵相思山下的相思山公园，一路相思足够长远。“相思”两字，正如山坡盛开的杜鹃花，万绿丛中点点红，燃起希望与温暖。

    上相思山观赏杜鹃花会，我心里少不了琢磨，杜鹃花与相思有何关联。杜鹃花，缘于杜鹃啼血的传说。阳春三月，杜鹃鸟满山乱啼，嘴巴都叫出血来，滴血山野化作杜鹃花开。一叫一回肠一断，念其相思之苦，杜鹃花，杜鹃鸟，更有资格定为相思之物。作如是想，相思山上赏杜鹃，别有一番情趣。其实读过几首唐诗都知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文人雅士称它相思豆，说此物最相思，我看未必。到了相思山，一草一木，飞鸟顽石，分明都写着“相思”二字。就说早几年，湖南评选省鸟，公众网络投票，省人大常委会郑重其事审定，红嘴相思鸟获此殊荣，足见我湘人多情。年少时，我经常看到小精灵华丽的身影，成群结伴灌木丛中穿梭、跳跃，甚至飞到屋前的晒谷坪觅食。如今难得一见，不知相思山上还有不有。大杜鹃鸟是有的，远处林子不时传来“布谷……布谷……”幽深的鸣叫。

    还有一种鸟鸣，我从小便熟悉，从来没有看清是什么鸟。你听，像吹口哨，由缓到急，由轻到亮，“哧——”一长声，紧接三个短促的音节，活像平江话：“痴——见有鬼！”记得少年时，与秋妹采杜鹃，我把鸟音如此翻译给她听，她吓得便不再松开我的手。在山崖边的杜鹃花丛下，我独自守望许久，诡异的鸣叫声响过七、八次，加上间隔的时间，约莫有十几分钟，探头探脑寻声寻找，满坡密林将它藏个严实。我有点恼怒，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那声音腾起的树丛抛下，期望惊飞看上一眼。听得石子软绵绵地落在草丛上，山谷复归寂静，连叫声也歇息了，始终没有解开童年的谜底。

    忽有巨石当道，悬崖陡壁的花岗岩盆景，林荫遮蔽，黝黑底面布满绿斑的铜锈，越加显得岁月沧桑，像一位智者，默默无语蹲守在上山的磴道旁，比我们站立还高。当眼处，谁画有一支枯藤，暗红色的藤条约拇指粗细，节节生根，像被铆钉钉住，顺着峭壁往上爬。巨石顶端变得尖削，藤蔓依然不肯放弃，像少女撒娇的手臂，缠住爱人的颈脖，瘦长的玉臂顺着宽厚坚实的肩膀倒垂下来，张扬着生命的滋润。嫩尖颜色略鲜艳，萌出一串酱红叶芽，像火苗吐焰，将贫瘠冷峻的绝境点燃。全株一上一下只生发两条旁枝，旁枝无寄生根，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弯成一张弓，以不屈的姿势凝固在时空之中。近根旁枝先得月，偏它一枝独秀，挑两片三叶状的红叶铺展开来，伸出一双巴掌承接天露，泛出如水的波光，亦如处子的双眸纯洁清亮。我心微颤，忍不住夺口而出：“相思藤！”

    接近极顶，我心生踌躇。相思山主峰海拔967.2米，自东南呈马鞍形向西北延伸，乡人称作眉毛尖。听乡人说，眉毛尖上有两处景致。一为白云寺，相传汉相张良功成身退隐居之所。另有一处火山口，亿万年前地心欲火喷发的遗产。曾经的喷发，变成永久的冷寂；遁世的隐没，却流传于民间。果如李清照词云：“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假如将相思带上眉头，该往何处闲愁，此情果真无计可消除么？我抬头向天，试问天下到底何物最相思。苍天无语，骤起一股强劲的凉风，从湘鄂分界的山口袭来，雾蒸气腾很快将峰尖藏入彤云，飘洒点点相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