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上小学开始,就难得见到爸爸一面了。周末从寄宿制的八一学校回到家,也不一定能见到爸爸的身影。不用问,他准是又到野外地质队或探矿厂去了。那时候,爸爸在地质部任党委书记、副部长。我从小就常听爸妈讲,从事地质工作是一项很艰苦又很光荣的事业。对风尘仆仆来家里的叔叔阿姨们,我从来都是怀着崇敬的心情和礼貌的态度。在我心目中,从事地质工作的人和爸爸一样,全是很崇高、很忘我、很了不起的人。
爸爸不在家,我可有机会好好一饱眼福了。最最吸引我的就是摆放在书房玻璃柜子里那一盒盒各具形态、五彩斑斓的矿石标本了。尤其在灯光下,有些矿石熠熠生辉,好看极了。可是在平时,妈妈却经常告诉我不要总去爸爸的书房,因为那样会打扰爸爸的办公。
有一天,我一个人正聚精会神地把脸紧贴在书柜玻璃门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突然门开了,噢!是爸爸回来了,其实我的心思爸爸早已看出来了,他索性把几个柜门全部打开,让我看个够,让我亲手摸一摸。“这是水晶石,这是绿松石,这是玛瑙,这是铁矿石,这是云母……”爸爸一一告诉着我。
当我拿起一块有着橙色条纹的石头时,爸爸的话语一下子有些沉重了:“这是沙石峪的石头。沙石峪荒石累累,土地贫瘠,全都是这样的石头,那里的人们没有水喝。”
我抬起头,望着爸爸紧锁眉头的沉重表情,感到手中的石头也格外沉甸甸了。后来的“文革”中,历经数次抄家,那些珍贵的矿石标本全部失去了,而唯一免遭劫难的却是这块最不值钱的沙石峪石,因为我早早就把它当作“珍品”偷偷放在了我的衣服里。
今天,沙石峪石仍然伴随着我,它留给我的,是生命中永不褪色的记忆。
一九六二年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大客厅里忽然飘出悠扬的琴声和动听的歌声。我一路小跑奔向客厅,见门口早已站满了爸爸的工作人员,屋里沙发上坐满了人。爸爸看见我挤在门口就大声喊:
“小妹,进来吧!”
然后又对大家说:“这是我的幺妹,也是喜欢唱唱跳跳的。”
片刻,歌声再度响起,一个人在弹奏钢琴,大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子中央站着一位梳短发、圆脸、大眼睛的阿姨正放声高歌着,二姐和另一位阿姨手拉手站在她旁边伴唱:“洪湖水,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家乡……”
一曲歌罢,掌声阵阵响起。爸爸站起来,兴奋地说:
“你们演出的《洪湖赤卫队》是一部很优秀的歌剧,生动地再现了我们党当年在湖区领导人民的英勇斗争,很有教育意义。你们演出得很好,尤其是这些唱段很动听。”
爸爸又特意对那位剧中饰演韩英的阿姨说:
“韩英啊,你要收下我们这一大家子给你当徒弟,要教会她们每一首歌,也要教会我这个老兵,还要教会我手拿碟儿的那个调调……”
大家欢笑着,一位男演员当即拿起茶几上的茶碟,又叫人拿来几根筷子,手把手地教起了爸爸……这就是当年轰动全国的现代歌剧《洪湖赤卫队》的主创人员来家里看望爸爸的情景。
他们的演出在北京获得了成功。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出席观看了。爸爸带着我们全家人也都去观看了,爸爸妈妈还看了多遍。爸爸后来还为出版的歌剧剧本特意写了序言。
那次聚会后,爸妈经常和我们一起随着琴声唱着“洪湖水”,每每在餐桌上,爸爸都要拿起小碟子,用极专业的手法敲打着,嘴里哼着:“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一脸的顽皮一脸的欢笑。
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洪湖水,浪打浪》的主旋律还在广为传唱,今天,我们再次深情地唱起这首歌,歌声中有我们美好温馨的回忆,歌声中有我们儿女对爸爸妈妈永恒的爱。
(作者系何长工的女儿,本文摘自《回忆父亲》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