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

    清光绪25年（公元1899年），祖母出生在雪峰山下一个大户人家。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祖母兄长五个，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从小备受疼爱。祖母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放排能手，性情豪爽，乐善好施，常年走汉口，下南京，闲时喜欢喝酒打鱼。

    祖母十岁那年，我爷爷随母改嫁来到祖母的村庄。祖母活泼大方、聪明可爱，而且家庭殷实，深得爷爷的母亲喜欢，便动了结亲的念头，但考虑两家条件悬殊，不敢贸然提出，决定从长计议。

    曾祖母能说会道，人缘极好。她见祖母的父亲喜欢喝酒，便投其所好，常邀祖母的父亲来家中做客，一来二去，两家的关系逐渐密切起来。后来，祖母嫁给了我爷爷。祖母的到来给这个破碎的家带来了无尽的温暖，在祖母的精心料理下，简陋的家也变得明亮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爷爷病逝，留下四个年幼的孩子，一副重担重重地落在了祖母的肩上。为了活命，祖母不得不忍痛割爱，将两个女儿远嫁他乡，做了童养媳。灾难接踵而至，小儿子不满九岁也夭折而亡。从此，祖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虽然生活极苦，但祖母还坚持送父亲读了三年私塾。

    日寇兵溃撤退湘西芷江时，路过我的家乡，当时国民党中央军的飞机尾追轰炸，村民们闻风而逃。祖母因裹脚未能逃脱，与村里另两位未逃脱的妇女，躲在我家阁楼上，半夜天上一阵机枪扫射，其中一人当场中弹身亡，村里一片火海，祖母与另一妇女不知哪来的勇气，奋力扑救，大火终于熄灭，使全村房屋免遭涂炭。

    解放后，父亲参加了工作，成了家有了我们这些子女。祖母便将全部精力放在照顾我们兄妹身上，父亲常年在外，母亲每日出工劳动，家务全部落在祖母身上。

    幼时的我体弱多病，为了强身，九岁时祖母将我送到一个师傅家习武。记得那是春节刚过不久的一个早上，下着小雨，冷风飕飕，祖母带着几个糍粑领着我，来到大山深处的一户人家，将我交给一个长者，每天晚去早归，夜里习武，白天上学。那段日子，对我后来的人生有深深的影响。

    祖母不仅关心我的身体，也十分关心我的学习。在我小学时，她就给我买来宣纸、笔、墨，要我练字。上初中时我喜欢逃课，有次老师告到我家，祖母硬是用竹枝狠狠地抽了我一顿，后又给我讲了一夜的道理。上高中时，学校离家很远，要走35华里山路，每月回家一次，去时还要挑30斤大米。当时家里穷没东西吃，返校时祖母总是炒点豌豆给我带上。1980年我当兵入伍，除祖母外，家人都反对（当时正值越战时期）；1983年我考上大学，毕业后报名支边青海，又遭家人反对，唯独得到祖母一人支持。祖母说：“男子十五走天下，女子十五管家娘，男孩子就应该出去闯闯。”

    大学毕业后我支边青海。遗憾的是就在那期间，祖母一病不起，当时父亲征求祖母的意见，要不要告诉我，祖母说：“这么远回来不容易，孩子来回跑很辛苦，算了吧……”祖母去世时91岁，半年后我才得知这一噩耗。

而今祖母已长眠20年了，我也步入了中年，每当想起和祖母在一起的日子，便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