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写的江河，似有所指，又似无所指，她流淌在我的童年，亦长远地流淌在我的心里。她也许是故乡的某条小溪流，也可能是那条涌着滔滔碧波的汨水。我知道，这是一条记忆中的河流。

    这条江河，大部分时间，水是静的，水是清的。有的齐腰深，有的刚刚没过小腿，每淌一步，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听得特别的舒坦。脚丫踩在河底的鹅卵石上，滑润溜叽的。每每此时，我和玩伴们的全部兴趣，不是那灵动在清水河藻中畅游的鱼虾，便是河床上俯拾即是的石头上。鱼儿，不借助捕鱼工具，是很难捕捉到的；石子儿，却是一摸一个准儿，无所谓鉴赏与否，顺眼的，放进兜里；不顺眼的，远远地抛向水里，然后望着石子溅起的水花，映着七彩的阳光，愣头愣脑地发一会呆。然后与伙伴们在偌大的沙洲上，将石子倾倒出来。石子儿，因各人兴趣爱好不同，其形状千奇百怪，有的石块的条纹像一幅画作，有的被淡青色的苔藓覆盖着。

    这个沙洲，处在蒹葭苍苍的汨罗江边，环绕古镇的三条河流中，只有这条江沙子特别多，我们叫她“沙河”。因为河沙多，采砂船也多，一年四季，挖掘不尽。春夏大水一发，那些沙坑又被填得满满的。读中学的时候，知晓了那叫水土流失，还听说离这条江河几十公里远的龙门，是内陆江南唯一的“沙漠”，随洪水裹挟而来的沙石，便来自于此。对龙门沙漠的直观感受，是在二十年后去江西修水拜谒宋朝黄庭坚先生故园的途中，乘车经过两省边界的时候，满眼是光秃秃的沙丘浅山。少不更事的时候，没有忧患环境和苍生的意识，只知道宽广细碎的沙地中，有我们无穷的乐趣呢。

    我自幼胆小，水草茂盛的河岸边、深水区等，都不敢踏足。因为草丛中说不定有蛇蝎爬虫，深水区却缘于我是一只旱鸭子。我不会游泳，当然是母亲的爱心所致，管教太严。后来，为人父后，尽管明明知道孩子背着我去了河边，反而暗自由着他。只是我那鬼灵精怪的儿子，有时吵嚷着要我带他去河里学游泳时，我守在河岸，看着他飞快地脱得精光，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便从河岸高处助跑着飞跃而下，钻入水里，好一会才从远处的深潭中向我招手呢。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那时正流行唱《红河谷》，我们在邵阳桥上边看夕阳西下，边用刚刚变声的嗓门嚎着歌儿，脑海中想着红河谷战斗的间隙，那些男女战士打闹嬉戏的电影画面。这时，有人用手一指说：“你们看，堤岸上的那对恋人！”我们寻声望去，晚霞堆云朵，落日碎金波，浓墨般的岸柳下，女的一袭白色连衣裙，风儿吹着，衬出窈窕完美的身姿来。男的红衬衫，下穿当时最流行的喇叭裤，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在长长的河堤。一红一白在绿荫中若隐若现，这景致太美了。一种朦胧的东西在我心里竟萌动起来……

    有水便有情事，不是流水无情，而是流水有情。在我的家乡，广为流传着一首“竹枝词”：“欢住南桥头/侬住西溪尾/双江曲偎抱/共作同流水/水流无尽时/天斜杨柳丝/秋风易摇落/询君知不知/杨花深绕溪/桥头西复西/语欢弗浪宿/恐有乌夜啼/老河水断绝/双鲤不敢游/三十六片鳞/欲寄无行舟/亦欲订双游/市网风波稠/元宵夜来月，相逢灯子头/莫向灯子头/朱丝双系羞/瓜李古所戒/慎勿轻绸缪”。这首缠绵的爱情诗歌，是一个名叫陈亮典的长沙旅人所写。元宵狂欢夜，发生在大清王朝江南古镇上的一段风流情事，句句不离灵动在小镇四周的清江丽水。

    除了歌谣，当然还有水边的故事，最精彩的当数两大姓氏兑换迁居村落的故事。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汨水边有一个龚姓村落，全村的男人都喜欢打猎，每天一大早便举村出动，前往西寨大山里狩猎；而西寨冯姓聚居地的男人，却都有捕鱼垂钓的嗜好，只要一有空闲，便赶到十多里外的汨水边，披星而去，戴月而归。这一来一往，各得其乐，经历了若干年。有一天，两姓族长相邀议事，说与其这样劳神费力地奔走，不如我们举族兑换村落位置。得到大家的认可和支持，于是在人类迁移史上又多了一个“因生产、生活爱好而迁移”的特殊案例。现在地处山区的“龚家洞”，有“冯家大屋”的地名；而近河的“冯家地”，也有“龚家墩”的地名，这似乎从地名上印证了这个传说。西寨的男人哟，是被清清的河流和渔鱼的乐趣吸引来的哟。

    唉，说起河流的话题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