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美莲

    除去节假日，我和女儿每天都在6：40起床，然后同时出门，我上班，她上学。那些晨练的老人们总是笑着说，我们母女是小区里作息最准的人。然而今早，窗外滂沱的大雨代替了闹钟，我们6：20就醒来了。

    洗漱完毕，我和女儿双双出门时，才发现我的伞不翼而飞，只有女儿那把绿色的伞。只好将就着和女儿共伞。路上，我对女儿说：“肯定是你爸爸把我的伞弄丢了，下班回来后我一定要问他。”“一大早的，你就说这些，你怎么这么喜欢抱怨呢？”我抓住机会开始教育女儿：“妈妈这叫喜欢抱怨吗？那每餐饭，我已经很用心地去做了，尽量准备一个你喜欢的菜，可你每顿饭都说这个没做好，那个不好吃，这算抱怨吗……”我说着走着，感觉伞内空旷了好多，一看，女儿为了拒绝听我的说教，站到了伞外。我回头拉女儿进伞，她不动，我总不能让她淋雨吧，只好把伞递给女儿，自己走入了雨中。

    上班不过10分钟的路程，可今天这10分钟我的思绪穿越了一个世纪四个年代——我的脑海里浮现了爷爷蹒跚的背影。那是七十年代的事。我约莫四岁光景，村里的伙伴都在哥哥姐姐的带领下去捡花生了，我跟着姐姐赶路，姐姐嫌我跑得慢，不想带上我，于是快快跑开了。走着，走着，捡花生的伙伴不知去向。举目四顾，我已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该到哪去。迷路的我哭了。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爷爷来了。爷爷不知道我迷了路，以为我是在跟姐姐耍性子闹哭呢，他要我回去，我碍于面子拒绝了，我当时的想法是：我一粒花生都没捡着，空着篮子回去怕别人笑话，想等天黑时再回去说不定我会等到捡花生回来的姐姐，即使没等到也不要紧，我可以沿着爷爷回去的路回家。于是我紧盯着爷爷的背影，想看着他在哪个路口拐弯。可我看到的只是爷爷蹒跚、孤独的背影。爷爷个子很高，高龄了也没有一点驼背的痕迹，可这更显爷爷身子骨的瘦弱。乡间路两旁高大的浓阴木遮天蔽日，好像要吞掉爷爷的背影似的。树荫下昏暗的光线让我感觉爷爷不是在回家，而是走向另一个黑暗的世界。年幼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揪心的滋味。我就这样看着爷爷向黑暗中走去，没有去追，也没有喊一声“爷爷，你等等我”，看得泪流满面，看得喉咙哽咽胸口疼痛……

    自那以后，我跟爷爷的关系更加亲密，爷爷也越来越疼爱我。也是自那以后，爷爷的背影就定格在我记忆的底片上，我时不时地会翻出来擦拭。直到爷爷去世，我也没有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过。

    冰冷的雨滴让我从爷爷的背影中回过神来，想起三十多年前的心情，仿佛如昨。我在雨中走着，想到我身后独自撑着我为她准备雨伞的女儿，不知她是否也看到她妈妈的背影在雨中前行。如果她看到了，她是否也有我当年看到爷爷时的心情？我以为，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终生难忘的镜头，能涵养你的性情，提升你的品质。可是，如果我的女儿对我视而不见呢？

    我在雨中走着，没有回头看女儿。我思忖着：当年，我可以牵着爷爷的手回家，我没有；我完全可以追上爷爷的，我没有；我还可以叫一声“爷爷，你等等我”的，我还是没有。就这样，我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陪爷爷回家的机会。如今，事隔多年，爷爷孤独的、蹒跚的背影却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当年，爷爷用慈祥、包容融化了我内心从不言说的结，此刻，他又让我顿悟到了长辈的智慧与用心：我当年的那个秘密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爷爷早已洞察于心，他老人家只是一直没说破，而是用默默的、自然的、毫不张扬的关爱帮我珍藏了记忆中的一页。

    我在雨中走着，还是没有回头看女儿，因为我相信，女儿的绿伞，在这场春雨的浸染下，一定会成为这座城市最令人心动的生命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