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 念

    风景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么一目了然吗？

    提出这个思考，是面对我市摄影家刘卫平的西部风景作品时引发的。摄影的普及化给读图时代催化一个庞大的难题——艺术过剩，刘卫平如何迎对这一挑战？

    西藏、新疆、内蒙、云南、四川、甘肃，雪山、沙漠、湖泊、森林、遗址……南迦巴瓦、圣湖玛旁雍错、天山的春天、海螺沟的冬天、阿坝路边的野花……地理的原因造就了西部风景的多元化和不可替代性，也成为众多摄影家的“福地”。刘卫平的作品，主题集中在西部，重点在西藏。

    从刘卫平的开始说起。1984年，父亲花40元从单位购回的那台淘汰的120海鸥相机，成了他最初的摄影启蒙。大学四年，他的课余时间和精力几乎全花在阅读摄影书籍和实践拍摄上。黑白摄影和暗房制作，对于器材日益先进的今天，许多摄影人无需考虑的环节，夯实了他功夫的“底盘”。参加工作后的“为稻粱谋”，在世俗生活中东奔西走，让他搁浅了摄影的梦想。这样的“搁浅”在每个艺术追求者身上都有发生，也许于某些人而言是一种遗憾，但在今天看来，刘卫平的“搁浅”，其实是一次物质和精神的储蓄。

    1998年，受朋友王建军摄影作品的“唤醒”，丰衣足食的刘卫平释放出内心的狂热，开始了他至今坚持不懈的中国西部摄影之旅。这次释放，从踏上西部的第一天起，他就深刻地感受到——“我已找到自己的梦中家园”。

    任何坚持都能开花结果。十多年来，刘卫平扛着相机几乎跑遍了辽阔的西部。16次进藏，对于一个在平江工作生活的人，对一个身处南方的摄影家来说，已经使人惊讶。他的作品中，西藏是最吸引我的，这不仅缘于我对这个近乎天界之地的神往，更多的是因刘卫平“解读”西藏的独特角度和恰当表达方式给人心灵的震撼。这也是他一次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早些年，他与多数摄影人的行为方式雷同，让镜头记录下那些或绚烂或沉睡的自然风光、高原环境里繁衍的人文影像。如果深究，这些均是浅层的表达。“简单重复的记录式拍摄，一步步消耗着我的激情。”随着西藏行走的日子渐增，他困惑于无从真正表达内心深处的不时翻滚的波澜，也在思考和探索新的拍摄方式。

    跳出传统拍摄方法的局囿，脱离简单直面自然界的记录而寻找新的方式，考验着刘卫平的心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逛北京王府井书店时与意大利诗人但丁《神曲》的相遇，为他打开了一扇天窗。众所周知，但丁是中世纪最后一位诗人，又是新时期最初一位诗人。终结与开端，让这部伟大的长篇史诗《神曲》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富有新旧交替时代的特点，梦幻、象征、寓意等陈旧形式，使作品蒙上浓郁神秘（宗教）主义色彩。

    文学艺术皆是相通的。阅读《神曲》后的思索，带给刘卫平的是对摄影的新的认识：“如果能在大自然完美的物像天境中融入人物，融入生命，融入理解和感怀……”而后，三年间他六次进藏，多次跋山涉水，深入阿里地区，拍下了曾让他彻夜难眠的《神曲》系列。这是一次对自己过往的否定，也是在芸芸镜头中的成功突围。

    人的加盟，使《神曲》系列在传达西藏风景的旷远与奇美时，不再是相机对西藏风景的机械复制，而让视觉（内心）有了另类的神秘感。在刘卫平的影像中，人（女模特）均是长袍（皮草）裹身，以宗教式的行为（沉默、颔首、闭目、叩拜）独居在风景一角，与远方的风景悄然融为一体，这类拍摄手法中的审美，建立起了一种对文化、宗教、生命、环保等概念的新诠注。而照片中透析出来的那种神秘，让人们面对他的风景（摄影）时多的是幻想和猜测，而无法理解其内涵。《神曲》能否产生更广泛的效应且不说，至少他在拍摄西藏风景的领域镀上了他的个人符号。

    再说说刘卫平近年来作品中的“淡风景”。自然风光的色彩五彩斑斓，摄影人对光影、质感、构图这些基本要素的拿捏到位，呈现出来的“风景”堪称美不胜收。从另外的角度来说，技巧上的成熟，西部如潮的摄者，无异于在扼杀每一幅优美的风景照，消除了风景（摄影）的独特性。这也就是艺术过剩。过剩降低的是质量。刘卫平朝寻求另种类型风光也就是“淡风景”的突破之路上行走。“淡”是综合元素的集合。在《鲁朗林海的哈达》《孤芳染空山》等作品中，我们能看到，“简约”成了主题词。色彩、内容、构成的单一，给人强烈的纯粹感。“淡定的心态，淡然的捕捉，淡雅的呈现”，刘卫平恍惚大悟之后，抛弃以往对完美、壮阔、繁茂、遒劲等风景特点的寻觅与阐释，把镜头后的自己融入置身此中的风景之中，拍下的是让自己感动的心灵风景。

    这是一次从眼中风景到心中风景的飞跃。回归自然，继而超脱自然。这类简约所需力量从何而来？我以为是刘卫平多年的行走，对生命的洞解，在摄影上以宗教般虔诚的心，丰沛着人的内心力量。这是一个艺术追求者成熟的彰显。镜头下的西部风景，与他对生命的思考、眼睛的信仰有关。不论刘卫平和他的“淡风景”式的摄影能走多远，探索的意义、心境的提升已远远超出摄影自身的价值。

    有关西藏的《神曲》系列，让很少参赛的刘卫平在刚揭晓的第23届全国摄影艺术展览（国展）中大获丰收，《虹》获得铜奖，《鲁朗林海的哈达》《孤芳染空山》《冬至》获优秀作品奖。此前，他的《融冬》也获得上一届国展银奖，成为摄影岳家军中获国展最多的人。

    风景远不是我们所看到的一目了然。这是刘卫平摄影作品带给我的启示。而数千张底片，多年行走的那些苦累与快乐，如果要寻求一个原因，刘卫平已在《西行》中给了自己一个答案：“这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