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故乡,就想起了那条弯弯的清清亮亮小河,以及小河里嬉戏的小鱼虾。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山坡上,山坡上的牛儿正在甩着尾巴啃那地上浅浅的草……屋门前的小狗懒懒地躺在地上,时不时地对着来访的客人毫无敌意地吠叫几声……母亲则安静地坐在大门口低头绩麻,长长细细的麻丝在母亲粗糙的手里捻着,盆子里有一层薄薄的麻丝盘桓在那里,等到绩满了二斤麻丝,母亲就可以织一床上等蚊帐了……或是卖给织蚊帐的人,换点油盐钱。
想起故乡很自然就会想起一个人,他叫土清,一个和我同在一所学校读书的少年,一个伴我度过童年和少年的男人。他的家离我家不过二里路程,每天清晨,我们都要相约一同去上学,而傍晚放学的时候,我害怕山上那黑压压的山林里会有妖魔鬼怪,我会扯着他的衣角经过那片山地一同回家。在清清的早晨,赶着牛儿到河滩上放牧,挂着晶莹剔透露珠的草儿,在牛儿的嘴里反刍着,发出咀嚼的声响,我们一边读着书,带着稚气的琅琅读书声和着牛儿的响鼻伴着朝霞冉冉升起……
我家里养了二十多只鸭子,全是麻色的那种。母亲总是要我把鸭子赶到河里去觅食。小小河床里,清清的溪水从那里缓缓地流过,长长的水草在河水的梳理下,像仙女飘着的长发。又像仙人手里握着的巨笔在那里自由地书写。水草里藏着些许虾米和小鱼。鸭子在那河水里扎猛子,长长的扁嘴在那水草里寻找着最可口的食物。而我一个人是不敢去放牧的,因为那些鸭子不太听我的话,我在河这边吆喝,鸭子却跑到河对岸那边去了,我跑到河那边吆喝,鸭子却跑到这边了。有时还要溜到岸上去偷吃田里的谷子,鸭子跑到田里去了,隐没在跟我差不多高的禾苗里,连个鸭影子也见不着,直急得我站在田坎边使劲大哭……这时只要土清在,我就不哭了,因为他会帮我把鸭子从田里赶出来,还帮我把鸭子重新赶回小河里。
当然,有时也会在河岸上捡到一二枚圆圆的鸭蛋,这时我们就会在河滩上挖一个小洞,把那鸭蛋烧熟,吃得满嘴香香……
到了冬天,小河里就结冰块了,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一种白色的光芒,田坎边的泥路上,长满了二寸长的狗牙冰凌,像笋子一样从泥里钻出来,用脚踩上去,发出“吱咯吱咯”的响声,这时,土清便从河里取下一小块冰,用一根通气的麦秸秆吹出一个小洞,用稻草穿着,让我提在手里,他走在我的前面,学着电影里大人的口气吆喝:“收割季节,谷粒如金,各家各户,鸡鸭小心……”
春天的时候,田野上散发出清新的、湿润的泥土气息,山上是绿油油的树,山下是绿油油的禾苗,草叶和树枝上挂满颗颗水珠儿,被阳光一照,宛若串串珍珠,闪闪发光,我从山上采来野花,扎在头上黝黑的发辫上,在小河的清水里照着一张少女清丽的面孔,娇嫩得如沐浴着露珠的野玫瑰……把一个少女羞涩的故事藏在小小的衣襟里,把一个少年的影子深深刻在她的眸子里……
我们就在故乡这样温馨的怀抱里一天天长大了,童年也因了故乡的这份给予而变得格外的快乐、充实和美好。
然而,长大了的我们,离开故乡的怀抱去了远方,就如长了翅膀的鸟儿终究要去搏击风雨。土清穿上了绿色军装,在乡亲们期盼的目光中,威威武武地去了北方,而我也把一份思念留在村庄,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了另一种陌生的生活。如今,在故乡渐行渐远的视线中,我们已人到中年,故乡那流动的风景已经在我们的脸上写满了沧。年轻时的英俊模样也渐渐模糊,黑发里也有了丝丝白发,少年硬朗的脚步开始蹒跚。可当我们再次相见时,依旧如昨,乡音乡情乡亲,一切都是那样亲切、自然、美好和真挚。
就这样,故乡和这个少年永恒地盘桓在了一个人的心里,一辈子长长久久地依恋,一辈子长长久久地回忆。一个人的故乡也因此就在一棵树上开满了朴素的花,结满了朴素的果,并有了朴素的语言,表达着一种朴素的情愫。
关于一个人的故乡于是就填满了我所有的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