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原始森林种一片茶园,一直是我的梦想。森林中有那么明亮的阳光、空气和溪流,鲜花次第开放,鸟雀栖树而鸣,云雾绕山飘曳,便是白雪覆盖的冬季,神农架也有开花的植物,在那里种茶该是一件多美的事。
我自小出生在山林,工作也在山林——我做过地质队员,当时梭巡于山林,觉得枯燥无味,现在却让我怀念不已。终于在神农架的官门山获得了一片茶园。初时接管茶园,神农架人传授他们的经验,我言听计从。随着在茶园的时间增多,我改变了当时的想法。我从网上下载了许多关于茶树栽培的论文,研读实践。比如除草,在普遍使用除草剂的种植时代,我对化学制剂深恶痛绝,它对土壤的副作用绝对大于它所带来的便利。另一方面,我深刻地受到美国作家蕾切尔·卡逊的影响,我少时就读过她的《寂静的春天》,那是迄今给我震撼力最大的一部书。因此,我手工拔除紧贴茶树阻挡茶叶进行光合作用的杂草。两种木本植物鸡矢藤和盐肤木最令人头疼。鸡矢藤与茶树生长一起,攀藤而上,枝叶在茶树上面蔓延,是扼阻茶芽萌发的杀手。盐肤木根深蒂固,因为过去的茶园经管者只拔除其枝叶,未曾除根。
原始森林的植物绞杀,即巨藤对大树的缠绞,看上去惊心动魄,它们爬上树冠,以阔叶遮蔽阳光,导致大树的死亡。同理,一棵柔弱的小草,也握有对其他植物的杀灭力。比如茜草,它柔弱地攀援,然后覆盖在茶树之上,遮蔽阳光,导致茶树营养不良而衰亡。
但茶园不留一丝杂草是错误的理念,相反,茶园需要植物多样性。在自然中,不同物种相生相克,协同进化,乃是生命规律。世界荒漠化的区域,往往会有壮观之极的单一植物,倾向于宏大叙事的审美者喜欢它。比如,我在《诗刊》读到一个新锐诗人写的《千里白杨》,大意是从郑州出发去山东的海边,沿路都是挺拔的白杨,这对生态来说,是个噩梦。我请教植物学家陈发菊博士茶锈病的问题,她谈到原始森林的植物健康,单一人工林的缺陷之一就是病害无穷。我又请教生物分子学家杨唐杰教授,他认为多样性的存在,对于茶园的自然生长大有益处。
保持了茶园的植物多样性,与植物协同进化的昆虫也保持了多样性,因此我希望鸟类多多光临。我悬挂了一个投食篮,放了杂粮和黄豆。初始鸟类不吃大米,显然是因为原始森林的鸟类没见识过大米。动物对陌生食物的警惕性,强于人类的食品安全意识。但,茶园鸟类日渐多起来,我劳作的时候,它们在一旁唱歌。
种茶让我体会到物种的依存。单一物种不仅破坏生态,而且可能导致自身的灭亡。因此,我从不认为生态保护是人类对其他物种主动的救济,它根本是自救,原始森林也不是什么落后形态,而是生命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