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6月8日阿牛考完理综出来，对我说：我只怕要去读高四了。我只当是他一贯的幽默，一笑置之。
    因为之前阿牛已经通过了某重点大学的自招考试，只要上了一本线，那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就会向他微笑，况且他的老师们也一再说，一本对于他，应该是轻而易举。所以当所有考生家长忐忑、焦虑的时候，我一直很轻松。
    6月25日，省考试院的朋友提前发来的短信，那几个数字与一本线只有些许距离的事实让我天旋地转，瞬间崩溃了。我木木地抓起包包，冲出办公楼，拦下一辆的士，朝家里飞驰，人整个儿一片混沌，下车的时候连找的钱都不记得拿了。疾步走进院子，一踏在柔软的草坪上，突然收住了脚，心里像被什么揪住了似的一阵抽搐。我掏出手机，开始给三妹打电话，一边号啕大哭一边问：这个分数，怎么办咯？我要怎么办咯？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好像一直在各种哭泣，或是泣不成声，或是默默流泪，晚上哭到睡去，早上醒来就有泪要流，家人、朋友、同事只要问起这个，就开始泪奔，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像祥林嫂一样神经质地自问：怎么会这样呢？并且有种深深的自责纠结于心：我为什么不狠心一点，多督促他一点？为什么就怎么没有像别的家长一样去弄一个什么特长加分？我凭什么在盲目乐观？旁人的各种安慰，各种劝解我全都置若罔闻。
    阿牛一直很沉默，要么倒在床上，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要么深深地勾着头坐着，不言不语。
    这样到了第三天晚上，看着他又在发呆，把一本志愿填报资料无意识地翻来翻去，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我突然醒悟过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再这样深陷在这种痛苦的情境里不可自拔，对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无济于事，只会让他更加自责更加无助更加茫然，甚至会从此一蹶不振，那我真的罪莫大焉。
    “来，我们谈一谈，儿子，这样的结果，我们谁都完全没有料到，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是，我们必须正视现实，必须咬着牙度过。把遗憾埋进心底好吗？我们的哀悼期结束了。我们彻底丢掉那些虚荣心，踏踏实实走你自己的路好吗？这不能叫完全的失败，是一种失利，一种失误，但一定要彻底弄明白，失误在哪里？我们要知耻而后勇。一直以来，生活对我们太眷顾了，太一帆风顺了，所以有点挫折就令我们措手不及。但这算不了什么，当做生活给你的一个警示好啦，以后切忌万事不可有侥幸心理。看来你跟自己向往的大学注定是要失之交臂了，但书还是有读的，去哪里读？读什么？你的大学该怎么读？我们要共同研究，就当是你人生规划的开始。”当我一口气把这些说完，阿牛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不过他抓紧我的手，轻声而肯定地说：妈妈，我保证：不喝酒，不抽烟，不颓废。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儿子，你真棒！
    进入高考录取流程了。考试是考孩子，录取就是考家长了。我几乎被考“焦”了。相对各种社会不公来说，高考录取过程还算是最阳光最公平的，电脑划线，自动抛档，一本二本三本，本省的外省的，那一条条红线触目惊心，所以填报志愿绝对是一门科学，是一个“综合治理”的系统工程。
    把一本高考志愿填报资料翻烂之后，我们到学校招生处的同事那里咨询，听取他们给的专家建议，确立下“选城市，还是选学校，还是选专业”的原则后，再搜肠刮肚，看哪些朋友，哪些熟人跟这些相关，电话一一打过去，请求援手，逐个了解那些学校在湘招生的情况。哪怕就是之前心有芥蒂的朋友，我也会很“厚颜”地向他求助。
    两天的资料研究、网上搜寻，我的眼睛肿胀得厉害，“飞蚊症”使得视线聚焦都有些困难，但基本方向总算明确了，轮廓渐渐清晰，当即我决定“实地考察”。
    有人力劝我：不必要去，你是跑不出什么效果来的。他是好心，但可能他不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我在心里向自己说了两点要去的理由：第一，要去亲自看看那个学校的地理环境、人文环境，所有的消息都是人托人打听来的，或者网上了解的，只有自己去实地看看，才会踏实，才会没有任何遗憾，也让阿牛学会怎么去做调查研究；第二，必须得带阿牛去走一趟，让他感受一下在41°高温下奔波的艰辛，让他亲身感受求学之路的坎坷。
    高铁就是好啊，6个小时，就把我们母子送到了西安。稍事休息后，我们立马驱车去学校，跟各方面开始接触，全面考察。所幸我们遇到了那么多素不相识的热心人，就是在校园里随便问到的一个老师，一个同学，他们都站在炎炎烈日之下，很详细很耐心地跟我们介绍学校的各种情况。
    晚上我跟阿牛牵着手在校园里漫步，看自修室里挥汗如雨的学生，看寝室里苦练臂力的肌肉男，看路边排挡呼朋引伴的毕业生，聊着“他的大学”，聊着“黄河文化和长江文化的区别”，聊着“经济发达，精神贫瘠，物欲在飞，灵魂在颤的情境下，如何自制自控”等等。路很静，夜很深，愈谈我们愈平心静气起来，仲夏的暑热仿佛都不复存在了。
    你不能决定每天太阳几点升起，但你可以决定自己几点起床——这就是选择。志愿交上去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家里又闪动着我俩手舞足蹈的身影，已经能够坦然地拿这件事情做谈资、做笑料了。阿牛笑着说：这十多天，我听到的励志故事足够出一本书了。我也笑了：说的都是身边人，身边事，是最好的教学案例，可以上央视《讲述》栏目。
    的确，这些天来，我们一直被浓浓的亲情、友情包围着。只要我需要，天南地北的信息都会传送到我这里，给予了最有效最快捷的帮助，甚至使我感受到一种“汶川，挺住”、“大难面前，我们和你在一起”的那种悲壮，那种众志成城。刚开始一筹莫展的时候，是我们招生处的老师们充分调动他们多年的工作经验，帮我一个个圈定学校的层次，一次次联系对方，最后又跟我们一起守候在电脑旁，开始投档倒计时；开始我们有考虑福建的学校，一个同事一边在医院看护刚刚动了大手术的父亲，一边不断地跟那边高校电话联系，帮我详细分析录取的可能性；学校方向锁定西安后，就有朋友打了无数个电话，逐个扫描那所城市的高校，西安的朋友甚至冒着酷暑先行到相关院校查看了一番，说是“要让咱们的娃能安居乐业”；还有好友常常陪我散步，吃饭，逛街，看电影，把我从焦虑、浮躁的状态里拉出来；从分数出来的那一刻起，家人们都始终陪伴着我们，给阿牛和我做足心里辅导，在志愿选择上调动一切人力资源，尽可能地跟阿牛有意向的学校接触。尤其是投档那一夜，虽然晚上11点，哥哥就从长沙发来考试院的消息，档案已经投向西安工业大学，但在网上显示之前，大家还是不踏实的，一家人从76岁的老父亲到10多岁的小侄女，一起守候到凌晨。靠着这些源源不断的正能量，我们走过哀悼期、迷惘期、徘徊期，一步一步重新靠近美好的日子。
    这只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挫折，真还算不上什么磨难，但咀嚼这个过程，我和阿牛都从中吸取了很多的营养，完成了一次心路的远足。
    孩子放飞的时候到了，得教会他单飞的技能。于是他开始自己洗衣服，自己整理房间，开始学着怎么叠衣服，开始学着下厨，做个什么咖喱牛肉汤、蛋炒饭什么的，开始自己去商场买衣服，有了性价比的概念。
    生活需要更多智慧。这几十天里我确实也在不断成长，不断领悟。以后，我要学着习惯过没有人听我絮絮叨叨的日子，习惯不再把他作为我生活的重中之重，也学着习惯以后没有保姆的日子，更学会收敛我的大小姐脾气，不冲动不偏执，学着给身边人更多温暖更多包容，学会与现实达成和解。
    基督山伯爵说：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既如此，我们在修行的路上还刚刚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