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绿树、青石、秀水组成的武夷山，生长着一种，被一个叫做王旭峰的人称做嘉禾的植物。这种植物可称得上谦谦君子，在各种林木攀壁登崖争创个性的时候，她却以灌木的形式、矮小的身材示众，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以一种坚守的心态，平静地接收着季风的沐浴。
这种植物的气量，说大就大，上至皇帝贵胄，下至布衣民众，都是它的知心朋友。
这种植物的气量，说小就小，无论是谁，只要招惹它，总是要负出代价的。
这种植物天生丽质。
这种植物秀色可餐。
这种植物，叫做茶树。
我是在武夷山天游峰景区见到茶树的。在攀登天游峰之前，我看到天游峰山麓有一片身高不足一米的植物，这片植物齐整有序，其形状，像木匠活时丢掉的一块废弃的边角料。知道这种植物就是茶树时，心中顿时生发出敬意感。走进这片茶树林，自己好象就移动成了茶树林中的一枚茶叶，我这枚“茶叶”，就站在了茶树枝头，天空的蓝一下子就浇到了我的身上，巨大的冲击能量瞬间把我掀到了空中，我很清醒，我想抱住茶树，可我还是被大山一口喝到了肚子里。
后来，我发现茶树无处不在。茶树就像北方的杨柳榆槐。朋友说，不小心被路边的青苔滑倒，身下被压住的，肯定是一簇茶树。九曲溪两岸、虎啸岩山冲、玉女峰周围、九龙窠幽谷，茶树的组织庞大而又威猛，与高大体硕的阔叶木相比，茶树林更加的团结和缜密，那怕是只有几垅茶树，那茶树的体香，也能让武夷山沐浴成清爽，而更多的则是茶树的集合，它们就像隐蔽在青纱帐的起义军，那无声的力量，使青纱帐幌动。
离开武夷山的时候，有一场不小的雨路过，雨停雾起，远处云雾里，一座座大山，被茶树的森林如迷宫般覆盖起来，这些大山，像一朵朵实心儿的绿色牡丹往车窗里递。我闭上眼睛，想留住这茶树的森林，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当天，我在虎啸岩停留的时间过长，随行的朋友早就到了另一处景区，我独自一人沿着大概的方向寻找朋友，不小心就迷失进了茶树林，我希望这南方的嘉禾，保佑我游途顺畅，伸手摘下一枚茶叶放进嘴里咀嚼，希望通过茶的香韵找到朋友。
至今，还有茶的余香，在我的胃觉里徜徉哩！
二
武夷无处不飞茶。
武夷人是以茶为荣的。
茶，就是武夷人的简介。
茶，就是武夷人胸前如祖母绿般耀眼的项链。
武夷人说起茶就没完没了，脸上的光彩，如茶山的春色。无论在茶楼茶社或是农家小院，武夷人谈茶色艳。说大红袍、小红袍，说岩茶岩韵说茶源茶诗。我是真的体会到了武夷人对茶的那份深厚的情感了。
来到武夷山，不喝茶成为一种不可能的事情。武夷人很好客，好客的方式之一，就是请客人喝茶。走进茶房，首先就看到一整套泡茶的工具，和茶房中间茶几儿上摆放着的各种等级的茶叶。当我们在靠墙的木凳上围坐好，大概武夷人也懂得原生态的商业价值吧，长条型的木凳制作工艺，简单得只有一块儿窄窄的木板，四个支撑腿。几个年龄在16岁至22岁不等的漂亮的武夷女茶叶般飘浮进茶房。
不等客人安静下来，其中一位妙龄少女就把壶玩起茶来了。茶女玩茶的一举不动，如杨丽萍在创作孔雀舞。她一边打开电磁炉（据说，还是用木碳煮茶更好），一边把事先准备好的开水倒进水壶，水还未开，话先到位了。她说新茶怎么喝，说啥叫新茶，说新茶怎样保鲜，说旧茶怎样储藏，说茶叶要用活水来泡，后来才知道活水就是刚烧开的水，说得让人直咽口水。直说的茶女的两片朱唇冒着香气。这让我想起，当年乾隆未做皇帝之前，曾从南方给他的三哥带回二两茶叶，这二两茶叶可不一般，据乾隆说，那是几个江南黄花闺女，用朱唇一枚一枚从茶树上衔下来制成的新茶。当时，那几个黄花闺女是否有口臭咱先不说，但就武夷妙龄茶女来泡茶，茶未到口，就已经香气扑鼻了。
水烧开后，茶女立即拎起水壶，迅速把开水浇到泡茶叶的茶壶上，通体的浇灌，透明的茶壶滋滋冒着白烟，那茶壶就像一面等待多时的安塞大鼓，一旦被鼓手击中，就大喊大叫起来，说打我吧打我吧，你打得我好舒服咧，我已经等你来打等得好久好久了。我似乎能听到茶壶爽快的啊啊声。
经过茶女烫茶壶、烫茶叶、泡茶叶等一系列的程序后，比拇指肚大的茶盅就一盏盏捧在了客人的手中，也把茉莉花漂亮的裙子挂在了我的手指上。
我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茶盅，中指顶着茶盅的底儿，好像我很在行一样，我不好茶，其实我是跟书上学的，并慢慢地把茶盅送到鼻尖，茶的香气自下而上，沿着一条小径，蜿蜒到我的感觉里，我把唇搭在茶盅上，轻轻再轻轻地咂上一点茶水，让茶水在口腔里湿润开去，所谓的岩韵就心花怒放了，那滑溜的感觉，除了后味有点微苦、涩外，茶叶的甘、茶叶的醇、茶叶的曲、茶叶的歌、茶叶的韵，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和想像，就在这一时刻，似乎我所有的灵感都被这美好的岩韵打开，这种灵巧，能让我做成所有不能做成的事情，我想，古闽越族人，只所以能创造出“架壑船棺”，挂在武夷山深处的悬崖峭壁上，是因茶而激发出的灵感吗！
其实，武夷人是“古闽越人”的后裔。战国时期，越国人为楚兵所败，越国一些王族南逃至福建，与闽人融合，创造了可与仰韶文化、河姆渡文化相媲美的昙石山文化。
当我刚刚把一盅茶水喝到肚子里的时候，就听到了茶女的说茶声，这说茶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商业味道，她要把茶几儿上的茶叶想法儿卖给客人，虽然如此，我仍旧觉得这是一种享受，那是武夷茶女再为茶客添茶香哩！
三
大红袍，被武夷人称做岩茶中的极品。很遗憾，行程中没有安排观光大红袍景点，与其擦肩而过，也只好失之交臂了。但我早就知道了大红袍，以至于近在咫尺不能相拥，而心有不快。
九龙窠，是武夷山景区之一。九条山峰犹如九条欲飞的蛟龙。大红袍茶树就生长在九龙窠深谷中第九窠的悬崖峭壁之上。
在来武夷之前，一直认为大红袍无非是一种茶叶的名字而已，走进武夷山才知道，大红袍茶树的来历传说不少。
一说明代有一个穷秀才，进京赶考路过武夷山时，因气候等多种原因，病倒在了天心寺附近的山沟里，恰遇天心寺一老和尚，老和尚把穷秀才带回到天心寺，用生长在九龙窠峭壁茶树上的茶叶泡出的茶给穷秀才喝，结果，病愈，穷秀才不但没有耽搁科考，且独占鳌头、喜中状元。为了报答老和尚的救命之恩，状元带上厚礼来到天心寺，当状元得知是茶树救了自己的命时，无不洒泪感慨。状元来到九龙窠，给茶树深深鞠躬，并把身上的大红袍脱下，让一樵夫帮忙，给茶树披上，大红袍因此而扬名。
还有一个传说，说康熙南巡时得了鼓胀病，路经天心寺时，已不能再南下，欲在天心寺休息一二日就返京，天心寺和尚得知康熙病情后，就献上九龙窠茶叶，康熙饮后，胀病消失，顺利完成了南巡行程。回京后，康熙得知是九龙窠茶树上的茶叶治好了胀病，即刻命人送一件大红袍披在九龙窠茶树上，大红袍因此而得名。
两个传说，都很精彩。但我更相信穷秀才一说，因为康熙说有些牵强。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大红袍茶是武夷岩茶中的“王”已无可争议了。
大红袍为啥能领武夷岩茶之袖，我认为，这得益于大红袍的生长环境和稀缺少有。
大红袍生长在九龙窠幽谷的悬崖峭壁之上，仰头观之，会让人想到“高山仰止”这个词儿。当然，想目睹大红袍的尊容，非“高山仰止”而不能。据武夷人说，现存大红袍茶树只有四棵，灌木生长，高过丈，叶错开对生，厚而肥大，橄榄球型，叶尖下垂，叶芽中间绿周围红，每年的5月11日至15日开采节里，放眼望去，大红袍如一团燃烧的火炬，光彩照人。
传说，早年间天心寺和尚驯养了十几只猴子，给猴子穿上红色的衣服，由猴子爬上悬崖，采摘茶叶，先不说猴子采摘的茶叶卫生与否，但说那场景，肯定是武夷山一绝了。据说，现在采摘方便多了，武夷人搬来云梯，只要没有恐高症，都能把这充满神奇色彩的茶叶弄到手里。
大红袍的生长环境是很危险的，因在悬崖峭壁，来水成了问题，又因日照少，紫外线对大红袍也非常吝啬，按理说，大红袍是很难成活的。有人会说，不是可以运水浇灌吗，正应了那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俗语，你提桶水上去试试，一趟下来，你肯定会说，谁上去我也再不上去了，况且对大红袍来讲，一两桶水，不过是杯水车薪。福人自有天象，就在大红袍所处的峭壁之上，有一条岩缝滴水湿带，这条滴水湿带乳房样高悬在大红袍的上方，大红袍如婴儿般被悬崖抱在怀里，饿了或者渴了就吃一口乳汁，自然天成的粮食，比人工喂养，身体要结实强壮得多哩。
当然，大红袍历经千年而不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武夷山的气候和九龙窠幽谷的日照。武夷山属于中亚热带气候，年均温度保持在15°C至22°C，雨量丰沛，雨水密度为全国之首，加之日照少，地表湿度大，大红袍生长的土壤又常年保墒，大红袍才能有今天的风景。
物以稀为贵，四棵大红袍茶树，年产量只有仅半斤左右，所以它的身价是可观的。据武夷人说，2005年4月，在武夷山举办的大红袍节期间，20克大红袍茶，拍得了20.8万元人民币。
2006年5月起，武夷人停采大红袍古茶树，该茶树同年被列入中国古茶树名木。正如中国政协委员、国家茶叶质检中心主任骆少君所说，武夷山停采母树大红袍，并把她保护起来，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举措，身为茶人，我当然非常希望茶叶王国中名门望簇代表的大红袍能长生不老，就像云南的野生大茶树一样，
正是这个中原因，想喝大红袍茶的人忙活起来了，想方设法弄得一叶半片儿的招惹得胃痒难忍。聪明的武夷人找到了商机，用无性繁植，从大红袍母体中培养出了“小红袍”，小红袍被武夷人称作第二代大红袍，小红袍遍植武夷山，它与大红袍一样，备受爱茶人的青睐。
四
武夷山属丹霞地貌，有碧水丹山之誉。孕育茶树的土壤，是由岩石经过多年的风化而形成“沙苞土”，这些沙苞土，生成时间可追溯到朱罗纪时代。如父亲遗传给儿子的基因一样，武夷山茶叶，经开水浸泡后，就现出了岩韵。独特的个性特征，使武夷茶叶在丰富了茶人胃口的同时，也吸引了不少爱茶人前来品铭。誉美之辞，俯拾皆是。
著名作家贾平凹来了，这货虽泛筏溪上，脑子里却一直掂记着弄口武夷岩茶喝哩！有诗为证:
一
一溪牵乱山，
万绿沉竹筏；
上岸拾云去，
岩前煮新茶。
二
一溪九曲十八滩，
三日五晌游不完；
上岸随便吃茶去，
武夷山中我是仙。
——贾平凹
当时的贾姓是怎么样的一种心境我不知道，但我晓得，平凹先生坐上竹筏，漂流在九曲溪上的时候，从天游峰顶观看，这货肯定如一枚被水泡着的茶叶。
《岳阳楼记》作者范瓮也闻茶进山了，这老头很有意思，当年写《岳阳楼记》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岳阳楼，真是好笑。虽然范瓮也有赞美武夷岩茶的诗，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真的进过武夷山。
溪边奇茗冠天下，
武夷仙人从古栽。
露芽错落一番荣，
缀玉含珠散嘉树。
——范仲淹
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贡茶。
——苏 轼
这首诗是苏老的杰作，当真是来过武夷山，否则，不会观“茶”的这么细腻。
如果对范仲淹、苏轼是否来过武夷山还拿不准的话，那么，就看朱熹老夫子的吧。
携嬴北岭西，
采撷供茗饮。
一暖夜窗寒，
跏趺谢衾枕。
——朱 熹
朱熹，是北宋时期理学的创始人之一。朱子理学是北宋以后社会经济政治发展的理论表现，是中国古代哲学长期发展的结果。可你又问我了，从诗中证明不了朱熹身临武夷呀。正让你问着了，这位德高望重的哲人，从宋宫中归隐武夷，在武夷山讲学十年，弟子二百，至今，武夷山还留着朱熹的遗迹——紫阳书院。
“香气浓长清幽、滋味醇厚甘爽”。闻名遐迩的武夷岩茶，不但诱惑国人的胃口，那滑润的感觉，勾引得美国友人温黛珍对茶当歌了。
水帘洞下伴长吟，
情满山川诗满心。
香茗一杯神已荡，
醉人尤有异乡音。
——温黛珍（美国友人，丁芒译）
温黛珍的声音，因武夷岩茶的滋润而响亮辽远。英国诗人拜伦听到后，不无深情地在他的长诗《唐璜》中写道：“我一定要去求助于中国的武夷山红茶……”。
人说粮似银，我道茶似金。武夷人爱茶如热爱自己的父母兄弟，正如茶人陈荣茂所说：“武侠小说中‘人剑合一’总是剑客的最高境界，与这一观点相似，‘人茶合一’是武夷人的至高境界。”
其实，我是初冬时节来到武夷山的。这个时候的茶树，就像北方青黄不接的田野。但我还是看到了武夷人采茶时的忙碌场景，那雀舌般的茶叶，在茶农的手里翻飞，如一场无伴奏的武夷大茶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