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被一场豪雨冲洗了的青石老街,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幽幽的冷光。不知道曾演绎过多少兴衰成败的故事,老得连记忆的年轮也已模糊不清,模糊得如一碗蒸腾着水雾的老黑茶。
上街和下街的长度没有变,六千碎步。脚下的青石没变,每一块青石,都散发着熟透了的酽酽茶香。但我的心中总是惶惑,哪一座宅第,才是我花十年心血筑成的归宿?
眼前的街景在我的心中缭乱起来。在我的记忆中,一字长街,9条小巷,11个码头,200家店铺,虽是夜静更深,满街的灯幌也明如星月;压茶的号子声,"骡脚班"的鸡公车"吱呀吱呀"之声,总是不绝于耳。街头是福音堂,街尾是天主堂和王爷庙,街中有方氏贞节牌坊和康公庙,后街有江西茶帮集资建成的万寿宫。方志盛、同德元、杨茂兴、方兴发、胡天和、方永成等商号,临街而立,何等气派!而这些标志性的建筑,为什么都不见了呢?记得那夜,我随着"西客"("西客"是临湘人对晋商的尊称),带着茶队,从中街码头上船,拙荆就站在方氏贞节牌坊下面向我挥手,那"方志盛"钱庄的大红灯笼,把她的脸映得艳丽而又凄婉。
凭着记忆,我在一座面目全非的门楼下停住,我颓然而退,只有轻轻地叹息,世事沧桑,不过百年,一座如彼繁盛的江南茶市,竟然落寞如斯!
有多少聂市茶商,随"西客"乘一叶木壳船溯流而西,越关山,跨长城,远走大漠?又有几个人能满载而归,起家兴业?数百年茶事,不过二百商号支撑着老街的兴隆。
朦胧的月色下,"方志盛"的铺面虽然还在,竟也破败得让人识不清真相了。我突然感伤起来,如记起昔日一帮老友的辉煌:西甫啊西甫!为何你也落魄如此啊!昔日你创建"方志盛"商号时的气魄何在呀!我知道你以诚立家,可你的心也太大了啊!一家茶厂你嫌不够,在聂家市发展你嫌不够,竟将茶厂开到了羊楼司,开到了湖北羊楼洞,你一开就开了五家,你还要开典当行,最后竟开起了钱庄!你的茶厂如今安在?你的钱庄如今安在?前面一点就是姚宝臣的同德元了,走啊,我们一起去看看。还记得姚老宝啵?那个老宝啊!真是了不得哟!记得那年,老宝从汀泗桥一担贷郎挑过来,那个穷啊,可只几年工夫,竟发得不得了啊!从在瓦滓嘴开第一家茶坊"永巨"起,一发而不可收,不到十年,就建了占地二十亩,住宅、店铺、作坊相连的豪宅,以后又相继在老家汀泗桥置了两百担庄田,在汉口置了一条商街!那个牛啊,真是富甲一方呀!如今,他的豪宅还在吗?他的商街还在吗?卖了?败了?是了是了,应了那句古话了,"人无三代富,本地无财主。"
残破的老街就是一个极致后的跌落。从明末清初的兴起,走到清末民初,几百年的历史,就如一场正剧,高潮就是结局。
几百年历史,又似一壶老茶,泡到最后,除了一壶茶滓,还剩什么呢?
世事如茶,历史如茶,几多兴衰事,都随茶话飘远。
在老街的尽头,"永巨"茶厂的机械压茶声,若隐若现。
百年"永巨",能否撑起以茶而兴,以茶而名的茶乡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