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是指诗圣杜甫的千古绝唱“乾坤好句”。
愤怒出诗人,贬官著名篇。一位文化学者上世纪80年代来岳阳,登岳阳楼,游君山岛后,写下了《洞庭一角》,开头就说“中国文化中极具夺目的一个部位可称之为‘贬官文化’。随之而来,许多文化遗迹也就是贬官行迹。”
光说贬官,难免心事沉重。但历史是无情的,又一位伟大的诗人将登上岳阳楼,他登楼的脚步,比贾至和张说更显得沉重,悠缓。他是五十八岁的杜甫。
五十八岁在当今正值壮年,然而在医疗保健水平低下的古代,五十八岁已经是老病有孤舟的风烛残年了。有当代研究资料介绍,当时杜甫身患多种疾病,有肺结核、风湿、左耳聋、右臂瘫。杜甫一生怀才不遇,忧国伤时,把肺气出病来,顺理成章。
杜甫是我国古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诗歌是时代的镜子,他所处的时代,正好是唐代盛极而衰的时代,他和老百姓一道,经历了安史之乱的黑暗和混乱,目睹了唐玄宗的荒淫无道,唐肃宗的昏庸无能,乱臣贼子的骄奢淫逸,地方官吏的残酷贪婪,写了其中不少是一千四百多首愤世嫉俗的诗歌反映民间疾苦,揭露统治集团罪恶的诗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强烈的人民性和责任感,使杜甫获得“诗圣”的美称,更难能可贵的是杜诗的人民性获得了人类社会的公认。上世纪60年代初,正值诗人诞辰1250年,杜甫继上届屈原之后,获世界四大文化名人的桂冠。世界四大文化名人只评了两届,两届都有中国的爱国诗人,当时的评委尚不知红包为何物,更何况屈原杜甫都没有送红包的满腔热忱和专业技术,比当代人差多了。然而他俩不但榜上有名,而且两位都与岳阳生死相依,两位都在汨罗江上悲壮捐躯,中国文学史写道“杜甫在湘江的一条小船上结束了他流浪漂泊的一生”,实际上应是在汨罗江上。有一种解释为“汨罗江是湘江的支流”。屈原则是在汨罗江上悲壮一跃。他的爱国壮举催生了两项水上体育竞技运动,一项是龙舟,一项是“跳水”!这不是笑谈!试问除了屈原,还有谁纵身一跃能激起两千年回响!因此余光中语出惊人:“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
杜甫晚年举家离开成都草堂,经如今的直辖市重庆,在朝天门码头登船,顺江而下,大历三年(768年)三月出三峡,走江陵,冬季乘舟从湖北公安到达岳阳。这是杜甫第一次登岳阳楼,写下的这首五绝可谓空前绝后,成为千古绝唱: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贫病交加,茕茕孑立,一叶扁舟,载不尽人间风雨,世态炎凉。半囊诗稿,写不完民间疾苦,宦海惊涛。杜甫就这样托着残病之躯,舍舟登陆。有文献称当时漫天皆白,雪野冰天,杜甫在儿子的搀扶下,一步一颤,拾级而上,登上心仪已久的岳阳楼。放眼烟波浩渺的八百里的洞庭,他先是为大泽的辽阔深远而欣喜,他以“昔闻”起笔,看似平实,随之“今上”,虚实相生,平中见奇,工整隽永的首联,发出了绝唱的第一声绝响。
颔联的笔锋徒然拓展空间,推出了“吴楚”与“乾坤”两个意向,二者虽皆为气势恢宏大全景,但仍有大小之分,宽阔的湖面涵盖吴天楚地,天地日月浮游其上,其势之壮,可比沧海!即使是孟浩然的“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也只能和杜老先生打个平手。
复联笔锋一转,把手中的镜头刷地推了上去,由全景式的无限大的宇宙天穹转入小景特写,以前面的阔大无边反衬自己的孤苦无助,这是一种绝妙的对比!景愈恢宏情愈悲凉,孤舟老病,景阔人孤,用对比、夸张、渲染、对偶、拟人、状物等多种手法巧妙融合,深刻反映了国破山河在的动乱悲苦。由于此行带有妻小,诗圣在这里说的“亲朋无一字”应指怀才不遇的孤独感、失落感。清代黄生说,“写景如此阔大,自叙如此落寞,诗境阔狭顿异。”不阔则狭处不苦,触狭则阔景愈空。
尾句“戎马关山北”又是虚拟的大景,铁马金戈入梦来,战争频仍,血影刀光,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而“凭轩涕泗流”则是写实的小景,大小对应,呼应首联,老先生悲从中来,欷歔声触动后世无数泪腺。
全诗在拔地而起的氛围中从容起势,在气吞山河的意象中自然升级,在凄苦悲凉的现实中悄然逆转,在忧国伤时的哽咽中沉着收笔,笔是收了,但千千万万的吟诵者心头仍然是滚滚滔滔,眼前的八百里激浪仿佛一齐涌上心头,再登临岳阳楼放眼云梦泽,定会感觉自己的胸襟也阔大了,眼光也深邃了……
客观公正地说,作为岳阳楼文化之精髓的经典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虽然问世于278年之后的北宋庆历六年,但这种忧国忧民忧天下的志士之忧,早已在杜诗中呼啸而出,感天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