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茶艺馆三十年反思　

一、茶艺馆的回顾

　　茶艺馆是传统茶馆的继承与发展，但它在发展过程中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传统茶馆虽然有上千年的悠久历史并且功能日益齐全，但基本性质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自发形成的出售茶汤提供休闲娱乐的商业场所。而茶艺馆却是作为当代茶文化复兴的闯将和产物的双重身份而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它的出现是由一批以复兴中华传统文化为己任的文化精英们积极参与下所催生的。因此从一开始它就与中华茶文化复兴热潮结合在一起，肩负弘扬中华茶文化的历史使命，从而烙下鲜明的文化印记。海峡对岸茶艺馆的诞生和发展就是个生动的例子。台湾首家茶艺馆是管寿龄小姐于1977年创办的，这是第一个挂出“茶艺馆”招牌的新型茶馆。当时她是以经营国画、陶瓷艺术品为主，人们可以在馆内一边品茶一边观赏艺术品。在此之前，台湾已有几家文化品位相当不错的茶馆，但都称为茶馆，没有一家叫茶艺馆。可见首创“茶艺馆”名称的管寿龄小姐是位经营书画、艺术品的文化业者，其开创茶艺馆事业并非偶然的。到1981年，台北地区同时出现陆羽、白云轩、紫藤庐、贵阳、仙境、老龚、神州、雅士坊等8家茶艺馆，都是台湾茶艺事业的中坚力量，他们共同采用紫藤庐茶艺馆主人周渝先生提议的“从咖啡厅到茶艺馆，从西方情调走进东方境界”的广告词做宣传，号召社会大众走进茶艺馆，其弘扬茶文化的宗旨非常明确。其中陆羽茶艺中心的蔡荣章先生、紫藤庐茶艺馆的周渝先生以及开办“良心茶艺馆”后来并建立“台湾中华茶文化学会”的范增平先生等都是台湾地区茶文化活动领军人物，几十年后他们依然坚守阵地，一直为弘扬茶文化事业奋斗不已，并且硕果累累，成为大家。他们创办的陆羽茶艺中心、紫藤庐茶艺馆历经近三十年风风雨雨，依然长盛不衰，显示了作为新生事物的茶艺馆旺盛的生命力。（1）
　　大陆茶艺馆的发展历史也是有力的见证。
　　内地第一家以茶艺馆命名的茶馆是1990年由福建省博物馆创办的“福建茶艺馆”。该馆设在博物馆的展厅里，装修考究，风格典雅，富有浓郁的文化氛围，馆内竖立蔡襄雕像和刻有《茶录》全文的碑石，并陈列许多有关茶文化知识的文物和图片资料，茶艺人员以功夫茶艺为客人冲泡乌龙茶，并演示客家擂茶等民俗茶艺。开馆后接待了很多国内外嘉宾，如国际著名的作家韩素音女士等人品茗后都给以很高评价。“福建茶艺馆”的创办者是福建省博物馆的有关领导和茶艺人员，都是文化工作者，他们用博物馆的展厅来开办茶艺馆，是将茶艺馆视为一种文化产业，其中陈列的一些有关茶文化文物和图片，具有鲜明的文博色彩，甚至成为博物馆文物展览的一部分，在相当一段时间里甚至不对外开放，所以并不是为了商业利益而开办的，这是一家典型的文化型茶艺馆，具有弘扬茶文化的自觉意识，虽然若干年后因展馆的重建而停办，但它在中国茶艺馆发展史上的意义是应该给以肯定的。
　　大陆第二家茶艺馆是1991年7月由上海市闸北史料馆在闸北公园内创办的“宋园茶艺馆”，创办者是当时闸北史料馆的馆长周宝山和该馆的两位爱好茶艺的研究人员。该馆隶属于闸北史料馆，是上海市第一家茶艺馆。馆内布置古朴雅洁，设有名茶知识介绍、茶史资料陈列、中外茶具展览、凿石雕壶展览及茶艺、书画廊等。宋园茶艺馆虽然对外营业，要讲究经济效益，但从其陈设的内容及其以后开展一系列茶艺活动来看，他们也是具有弘扬茶文化的自觉意识。可喜的是该馆一直坚持到今，19年来，已成为上海茶艺界的一张响亮的名片，也是上海市开展茶文化活动的一个重要阵地。
　　1992年6月和10月，江西省南昌市出现了两家茶艺馆，一家是由江西画报社主办的“江西茶艺馆”，主持者是江西省画报社的编辑（后为副社长）陈晓幡先生，也是一位热爱茶文化的文化人，他创办茶艺馆的目的也是为了弘扬茶文化，并且身体力行编创了《禅茶》、《擂茶》等茶艺节目，先后在各种茶文化会议上表演，获得广泛好评。另一家是由江西省中国茶文化研究中心主办的“神农茶艺馆”，创办人就是江西省社会科学院研究茶文化的专业人员，当时打出的标语就是效仿台湾茶艺界的“从西方情调走进东方境界”，更是具有较强的茶文化自觉意识。
　　北京起步较晚，直到1994年，才出现第一家以茶艺命名的“五福茶艺馆”，这是一家与京味传统茶馆“老舍茶馆”风格不同的新派茶馆。创办者是一对年青人，他们开过饺子店、“忆苦思甜大杂院”餐馆，虽然生意兴隆，但每天总是带着一身油烟味回家，觉得腻烦。后来在品饮了台湾朋友冲泡的功夫茶之后，得到启发，决心学习茶艺并且开办了当时北京第一家茶艺馆。虽然开张后亏损了一年多，却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并且花大力气建立北京首家茶艺表演队、开展茶艺培训、举办茶艺茶道讲座、积极参与主办国际茶艺博览会、支持茶文化书籍出版和发行，充分发挥了茶艺馆在茶文化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在社会上产生很大影响。终于扭亏为盈，并且开办了多家连锁店，从而带动了北京及周边省市，陆续出现了众多茶艺馆。因此，五福茶艺馆在推动北方茶艺馆业的发展方面，是产生了积极作用的。
　　回顾大陆早期创办的几家茶艺馆创业经历，可以看到他们的创办者都是具有明确的弘扬茶文化意识，其茶艺馆都具有相当浓厚的文化内涵，其服务对象也主要是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对茶艺较感兴趣的人士，其经营的重点就是提供茶艺服务，这些正是茶艺馆与老茶馆的本质区别。这些茶艺馆中的大多数也经过近20年的考验，坚持至今，不改初衷，与海峡对岸的同行遥相呼应，成为弘扬中国茶艺事业的中坚力量。
　　经过先行者几年的努力，茶艺馆在社会生活中的影响日益扩大，随着国家经济的高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明显提高，到了1998年以后，茶艺馆就如雨后春笋般地在中华大地涌起，形成热潮，东到山东威海，西到新疆克拉玛依油田，南至海南岛三亚，北到黑龙江的佳木斯，不论省市还是县城，到处都有茶艺馆。进入21世纪之后，茶艺馆的发展势头更猛，而且装修更加精美，规模更加宏大，动辄上千、几千平方米，几乎每天都有新馆开张（当然每天也有停业的）。到如今，全国约有近10万家茶艺馆，从业人员达百万左右，形成一支产业大军，茶艺馆已成为一门新兴的产业。
　　回顾往昔，可以发现茶艺馆已走过一个从自发到自觉的发展历程，当初台湾管寿龄小姐创办茶艺馆的初衷与今天大陆各地茶艺馆对“茶艺”的理解已有很大不同。当年她在回答为什么会取名“茶艺馆”时回答道：
“字画等艺术品的交易不是像买衣服或其他的用品那样，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的。有的客人开馆看了好几趟，欣赏了大半天，在未决定购买之前，已经口干舌燥了，如能提供茶饮，让客人放轻松好好的欣赏艺术品，即使未成交也能够得到舒服的享受。以前也有艺廊提供茶饮，但都太简单、太不重视茶，因为是不收费的，所以谈不上什么服务。而设立‘茶艺馆’，原本是用茶来美化艺术品，一面品茶，一面欣赏艺术品，把艺术品和实际生活拉近，让画廊像是一般生活的空间。也就是说，所经营的‘茶艺馆’是提供欣赏茶和艺术品的馆。” （2）
　　可见当初管寿龄小姐“茶艺馆”中的“茶艺”是指饮茶的“茶”和绘画艺术品的“艺”，并非如后来茶艺界所阐释的是“品茶艺术”的简称。她的目的也只是用饮茶来为她的字画交易服务，并非是为了推广茶艺、弘扬茶文化等文化追求。而当今大陆各地的茶艺馆虽然也有兼营戏剧、曲艺、乐器、绘画等艺术项目，但其所谓的“茶艺”都是指品茶艺术，因而主要以演示“生活型茶艺”和“表演型茶艺”为顾客服务。他们之所以兼营艺术表演和艺术品展示等项目，主要是为了增强品茗的艺术氛围，吸引更多的顾客前来品茶，而不是在进行艺术品交易。同样，大陆茶艺馆的经营者们也大都具有推广茶艺、弘扬茶文化的自觉意识，这是历史的发展使茶艺馆进入成熟的阶段，不能苛求前人。因此无论如何，管寿龄小姐“无心插柳柳成荫”，首创“茶艺馆”名称之功仍然要加以肯定，写进历史。但是对今天从事或准备开办茶艺馆的经营者来说，茶艺馆的经营特色是“品茗赏艺”这个理念是必须明确的，才能保证茶艺馆的正确方向以获得经营的成功。
　　如今，茶艺馆不但红遍神州大地，而且波及海外各国，不但受到东方世界的欢迎，也逐渐为欧美人士所接受。在当今世界，茶艺馆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品茗赏艺、文化休闲的理想场所，是喧闹的商业大潮中平衡心态、净化心灵的一片净土。品茗亦被称为灵魂之饮（3） ，茶艺馆也就被人们称为“灵魂的驿站”。 （4）

二、茶艺馆的现状

　　中国大陆的茶艺馆在1998年之后出现了一个高潮，全国各地像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大大小小的茶艺馆，出现繁荣昌盛的局面。至21世纪初的前8年，中国茶艺馆已发展到约有10万家的宏大规模，拥有百万大军的从业人员，茶艺馆也形成为一个新的产业。国家在世纪初还专门为此制定职业标准，颁布了国家茶艺师职业资格标准，从而保证了中国茶艺馆业能够沿着正确的方向健康发展。
　　这样大好形势的出现并非偶然。从大历史背景来看，国家实行改革开放30多年，社会财富迅速增加，民众的收入普遍提高，消费水平明显提升，中国社会已经开始向小康阶段迈进。据国家统计局2006年1月公布，1979年至2004年中国的GDP年均增长率为9.6％，2004年增长率为10.1％。2005年又比上年增长9.9％，经济总量已跻身世界前四名。（5）城乡居民收入也相同有迅速增长，带来了消费的繁荣和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增加，从1998年到2005年年均增长率超过10％。居民消费支出中食品、衣着类的比重恩格尔系数明显下降，从1998年到2005年，城镇居民的恩格尔系数从44.5％降到36.7％，农村居民的恩格尔系数从53.3％降到45.5％。（6）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提出的标准，恩格尔系数在40％～50％为小康水平，30％～40％为富裕水平，30％以下为最富裕水平，由此可知，我国城镇居民生活已迈入富裕阶段，农村也开始走向小康。人们用于文化娱乐休闲的消费的经济条件明显改善了。再加上从1995年起国家实行每周五天工作制，1999年又推出五一、十一、春节“黄金周”休假制度，中国人每年的法定休假日达到了114天，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休息，也有条件光顾茶艺馆了。因此造就了茶艺馆生意繁荣的景象，从而吸引了投资者的注意力。
　　从小背景来看，一批早期经营茶艺馆的开拓者取得成功，使茶艺馆受到社会各界特别是经济界和文化界人士的欢迎，也获得了较为可观的经济效益，从而吸引了投资者的注意，有一些厌倦于终日沾染油烟味的餐饮业者以及因社会环境等原因难以维持下去企图寻找避风港的娱乐业者，纷纷投身茶艺馆业。由于他们拥有较为雄厚的资金，善于商业经营和运作，规模宏大，装修豪华，交际广泛，一旦开业，影响不小，还会产生连锁反应，带动更多资金流向茶艺馆业，因而也是导致茶艺馆业兴旺的重要因素。然而这些投资者，有很多人对茶文化并无多少认识，也谈不上对茶有多少感情，他们投资茶艺馆多半是从经济利益出发，认为从事茶艺馆业比餐饮业轻松，比娱乐业安宁，且利润不菲，因此带有很大盲目性。恰恰是这些茶艺馆常常偏离茶文化方向，给茶艺馆业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
　　如今，当我们对全国茶艺馆进行鸟瞰时，会发现在繁荣昌盛表面下，也有一些泡沫，值得引起反思。大体说来，全国茶艺馆的经营状态是三分之一赢利，三分之一持平，三分之一亏损，因此天天都有新茶艺馆开业，也天天有茶艺馆关门（如1995年到2005年之间，北京倒闭的茶馆占新增的茶馆半数以上（7） ）。表面看来，似乎还过得去，其实并非那么理想。因为这些赢利、持平的茶艺馆中有一些并非是靠品茗赏艺获得的，而是靠经营其他非茶项目来获利的，茶和茶艺在其中的比例是有限的，甚至是越来越小。其个中原因，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很多茶馆的经营者在上马开办茶馆前，并没有经过市场调查和理性思考，本身也没有相关经验，只是手头有些闲钱，看到社会上开茶馆热，自己也就跟风；或者看见别人开茶馆赚钱，自己也就开起来；或者觉得开茶馆不需什么专业技术，只需租个场地，雇几个服务员倒茶水就可以；还有不少本身是从事餐饮业的，觉得茶馆业没有餐饮业竞争激烈，又不需聘请厨师，就从餐饮业跳到茶馆业来。总之，茶馆的经营者有不少是盲目投资的，既不了解茶文化，也不了解茶馆文化，把茶馆当餐馆来开，缺乏文化内涵。” （8）
　　在那些赢利的三分之一茶艺馆中，其赢利的原因很多是其经营者具有自觉的茶文化意识，他们经营的茶艺馆是真正为客人提供环境幽雅品茗赏艺的文化型茶艺馆。几乎每个省市都有几家这样茶艺馆，并且长期坚持下来。它们已经成为各地开展茶文化活动的重要阵地，除了经营茶水、茶叶、茶具之外，还经常举办茶艺、茶道讲座，开展茶艺培训，从事茶艺表演的编创，积极参与茶文化活动，支持茶文化书籍的出版发行，有很多茶艺馆还自己出版茶文化报刊，宣传茶文化知识，在社会上都产生积极的影响。虽然它们数量只占三分之一，却代表茶艺馆事业的发展方向，引导茶艺发展新潮流，对中国茶文化事业作出重要贡献，成为中国茶艺馆业的希望。
　　然而即使是在这类茶艺馆中，也有些或者迫于经济的压力，或者对茶艺馆的性质、任务、目的理解不同，或者由于利润的驱动，常常附带经营其他非茶项目，主要是靠餐饮酒水、棋牌或者其他戏曲演出。有的非茶项目的利润在茶馆总收入中所占的比重还相当大。在历年评选的“全国百佳茶馆”中，有相当部分是属于此类茶馆。据统计，2008年，四川成都的茶馆达6000家，其中单纯售卖茶水的茶馆占30％，棋牌茶馆近40％。 （9）其余的属于茶餐馆（如成都顺兴老茶馆专设一个小吃区，还有一个可以同时容纳300多人进餐的“顺兴山珍堂”）。最为突出的是在全国茶馆业独占鳌头的北京“老舍茶馆”，“以热闹的锣鼓声、丰富的演出成为外国游客了解中国文化的重要场所”，“2007年，老舍茶馆的演出收入从1995年的500万元，增长到1410万元，茶馆利润的50％来自演出。” （10）如果加上日常供应的餐饮酒水（老舍茶馆的“茶宴宫廷菜”也是重点经营项目，其经济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那么，其茶汤、茶艺所创造的利润就相当有限了。这就难怪，曾经有人发出“茶馆无茶”的喟叹了。还有在历年“全国百佳茶馆”中占有不小比例的浙江省的茶馆，曾经流行提供自助餐以吸引顾客，只要交几十元进馆费，几十种糕点茶食任由顾客自选自取，虽然是顾客盈门，但目的不是为了品茶，而是吃糕饼点心。这种号称“杭州模式”的茶馆经营居然繁荣近10年时间。“但茶馆功能中餐饮项的无限放大，展示、教化等功能退化，忽略茶馆业本身的文化产业特色，最终导致‘杭州模式’受到业界的广泛非议” （11） 。当地有学者就讽之为“升级版的大排挡”。
　　目前，兼营餐饮的茶馆为数不少（超过一半以上） （12） ，有些还被评上“全国百佳茶馆”。其中有些善于经营者，以茶入菜，推出精美的茶宴，并在餐前餐中提供名茶和茶艺服务，这类茶艺馆有的就自称“茶宴馆”，如上海的“秋萍茶宴馆”（原称“天天旺茶宴馆”）。馆主刘秋萍女士本身就是一位茶艺专家，曾为改良“海派功夫茶”作出贡献。她创造的茶宴充满艺术性，并非像“龙井虾仁”那么简单，直接用茶叶炒虾仁。在她的茶菜中完全看不到一片茶叶，而是用各种茶汁以及茶粉等与原料有机配合，如“西湖八景”茶宴，简直就是八件造型艺术，令人称赞不已。然而，刘秋萍女士更热衷的还是茶艺，常常在宴席开始之前亲自为客人冲泡名茶，讲解品茶艺术，将前来就餐的客人当做茶友，并乐此不疲。在她店中茶艺的比重是很大的，但客人毕竟是前来用餐的，因此她准确地将她的店称为“茶宴馆”，而不叫“茶艺馆”。相反，有许多自称“茶艺馆”的，对茶艺没有认识，不懂得给客人提供茶艺服务，只好把经营重点放在饭菜酒水上，甚至连传统的广东“一盅两件”的茶楼都不如（茶楼是不提供酒水的）。当饭菜酒水的收入大大超过饮茶的收入，与茶艺渐行渐远的时候，还能叫茶艺馆吗？叫餐馆不是更合适吗？不幸的是这类“茶艺馆”却为数不少，不能不令人深思。
　　还有一些中低档定位的“茶艺馆”靠麻将、扑克来吸引顾客，这样的茶艺馆为数也不少，如成都6000家茶艺馆中“‘棋牌茶馆’近40％。” （13）全国其它地方也大体如此。对于“茶艺馆”该不该打麻将，打扑克，茶艺界的认识还不一致。有的认为“国家体委将麻将列为全民健身运动项目”，因此认为“茶馆打麻将是可以理解的。”还认为“靠客人打麻将可以来聚人气，这一点倒是可以做到。”但更多的人持相反意见，认为打麻将这种娱乐方式与茶道、茶德、茶文化的精神是相悖的。打麻将讲究的是“顶上家，卡下家，碰死对家”，而且都要来钱，极容易滑向赌博，与“廉、美、和、敬”的茶道精神毫不融洽。 （14）再说，当牌客们沉溺在牌桌上的搏斗时，哪还有心思品茶，更不会品好茶，就经济效益而言也是有限的，这样的人气聚得再多又有何益！
　　等而下之，还有“茶艺馆”找不到创收的门道，就将桑拿、足浴等经营项目也搬进馆，居然把“足道”与茶道混成一道，打着“茶艺”的招牌，干澡堂的营生。这种“茶艺馆”通常是茶无味，艺不精，真正爱茶者是不会涉足的，因为擦背、捏脚与品茗赏艺是风马牛不相干的行为，与高雅艺术是格格不入的。这种“茶艺馆”还算不算茶艺馆，实在是有重新检讨的必要。
　　综而观之，在全国十万家茶艺馆中，其类型大体可分为文化型、餐饮型、娱乐型、时尚型甚至还有混杂型（如上述桑拿、足道、茶道混杂在一起）等。各种类型茶艺馆都有其产生的背景和存在的理由，只要它们遵纪守法正派经营，别人无权干涉。我们无权也不必否定文化型以外的其他类型茶艺馆，更不奢望所有的茶艺馆都办成文化型的。但从茶文化学的角度而言，从茶艺事业的发展方向而言，文化型茶艺馆是中国茶艺馆的主流，代表着中国茶艺馆的未来走向，我们要大力提倡的正是这一类茶艺馆。

三、茶艺馆的反思

　　回顾海峡两岸茶艺馆三十多年来的发展历程，雄辩地证明我国茶艺馆业取得巨大成就，其数量较30年前增长近20倍，总量突破10万家，分布范围拓展至全国各大中城市及许多乡镇，一端连接生产，一端连接市场的茶艺馆，在承载交际、信息、审美、展示、教化、休闲、餐饮等社会功能的同时，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标识和徽记。茶艺馆的兴盛从一个特定方面见证、展示中国三十年的改革开放进程。茶艺馆的发展也引起了党和国家及社会各界的关注。 （15）
　　茶艺馆的产生和发展并且形成为一门产业，可视为中国茶文化事业蓬勃发展的一个重大成果。它对当代社会、文化、经济甚至政治方面都产生积极而广泛的影响，其意义是很大的。
　　首先，它为广大民众提供了一种新型、积极、健康的休闲消费方式。在20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在中国大陆没有一家茶艺馆，就是连传统茶馆也是寥寥无几。年青人热衷于上充满西方情调的咖啡厅、洋酒吧、歌舞厅。大城市中的成年人也很少有上茶馆会客聊天的习惯，更别说形成风气了。如今，“茶艺馆”已成为人们熟悉的名词，上茶艺馆会客聊天、洽谈商务、交友联谊已是经常的事情，逐渐形成消费习惯，成为社会生活中的有机组成部分，现在已无法想象一个城市会没有茶艺馆的存在。更为难得的是，具有东方情调和浓郁文化氛围的茶艺馆，已成为文明、健康的消费场所，以致在大陆曾流传这样的笑谈：“上茶艺馆，家里的太太放心。”
　　其次，它已形成一门新兴的产业。从1975年台北管寿龄小姐的第一家茶艺馆到今天全台湾约2000家茶艺馆，从1990年大陆第一家“福建茶艺馆”到今天上10万家茶艺馆，从业人员上百万，形成庞大的行业，它所创造的产值足以与茶叶种植和茶叶营销相提并论。对国家财政收入和社会就业都作出贡献
　　第三，推动全民饮茶风气，倡导茶为国饮，使社会茶叶消费量得以很大增长，从而促进茶叶生产的发展，提高了茶农的收入，改善了茶农的生活。这些年来，凡是茶文化活动开展得好的地方，茶艺馆数量急剧增加，它们每天都在营业，都在带动众多茶客消费茶叶，其每年人均消费茶叶量都有明显提高。如在20世纪，上海市第一家茶艺馆正式出现的九十年代以前，传统茶馆也没多少家，每年人均消费茶叶不到250克，到了1998年就升到700克，如今茶艺馆达数千家，每年人均消费茶叶已超过1000克了。过去中国的茶叶种植面积世界第一，但产量却长期处于世界第二的尴尬地位，2007年以后，我国茶叶总产量已经跃居世界第一了，这其中也有茶艺馆业的一份功劳。此外，茶艺馆的兴盛还带动了茶具、茶点生产的发展，也是功不可没的。
　　第四，培养了一支茶艺师队伍，形成一支产业大军。茶艺馆是以为客人提供茶艺服务为中心的，需要一批训练有素的专门为客人冲泡茶汤的专门人才。为此，国家还专门制订“国家茶艺师职业资格标准”，开展各种培训和考核考试，并要求逐渐实行持证上岗。国家茶艺师共分5级：初级茶艺师、中级茶艺师、高级茶艺师、茶艺技师、高级茶艺技师。这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
　　第五，推动茶艺事业的发展，促使茶艺表演日益走向成熟。茶艺馆在为客人提供茶艺服务过程中，继承、改良了传统的生活型茶艺，并且创新、发展了表演型茶艺，使之逐渐形成一门新兴的文艺表演形式，不但在茶艺馆中为客人表演，而且经常在各种大型茶文化活动和其他集会中表演，并且多次举行全国性的茶艺表演大赛，也多次走向国外，向世界各国人民介绍中国的品茗艺术，扩大了中国茶文化的国际影响。可见，茶艺馆在社会文化建设中也是作出贡献的。
　　最后，茶艺馆在日常业务中，通过茶艺、茶道、茶文化知识的传播，使人们得到文化熏陶，通过品茗而陶冶个人情操，协调人际关系，净化社会风气，因而在构建和谐社会，稳定社会秩序方面，茶艺馆也是能够有所作为的。
　　这一切，传统的老茶馆是无法做到的，因此，茶艺馆与老茶馆有着本质的区别，必须给以充分的肯定。正如《中国茶馆３０年发展白皮书》所正确指出的：“茶艺馆和茶艺会所的出现，是中国茶馆业由传统向现代的一次集体性的变革。上世纪90年代，是中国茶馆开始进入名副其实的茶艺时代，经过多年来的发展，现代茶艺馆已在全国茶馆业中取得不可否定的主流地位。” （16）
在充分肯定中国茶艺馆业的巨大成绩的同时，我们自然也不能忽略存在一些如上一节所述的泡沫化现象，其中许多问题是值得我们进行反思的。
　　应该承认，中国茶艺馆业的迅猛发展使得茶文化界来不及做好理论准备，对茶艺馆诞生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还认识不足，对茶艺馆建设和发展中的许多重要理论问题研究不够，目前散见在各报刊杂志和著作中的研究茶艺馆的学术文章为数尚少，很多问题在茶文化界中还没有取得较为统一的认识，有待大家共同努力。
　　比如，至今茶文化界尚未对茶艺馆作出明确的理论界定，经常是将茶艺馆和传统老茶馆混为一谈，笼统称之为“茶馆”。自2003年起，各地相继成立了许多行业组织，统统以“茶馆”或“茶楼”冠名，如“杭州市茶楼业协会”（2003年）、“四川省茶文化研究会茶馆专业委员会”（2004年）、“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茶馆专业委员会”（2005年）、“中国茶叶流通协会茶馆专业委员会”（2006年）、“湖南省茶业协会茶馆分会”（2007年），2008年还在福建省福鼎市召开了“中国茶馆专业委员会”成立大会，等等，就是没有一家以“茶艺馆”冠名的行业组织。到底是一时的疏忽，还是认识上的不同，至今未见有文章从理论上加以阐释。反观台湾地区，1975年出现第一家茶艺馆，1979年取得注册营业执照，1981年就成立了“大台北茶艺业者联谊会”，1984年“台湾中华茶艺事业联谊会”成立。一个“茶馆”，一个“茶艺”，冠名之差别实际上蕴含着认识上的差异。同样，大陆有很多按其实质是茶艺馆的却不叫茶艺馆，而偏偏要称为茶馆、茶楼或者茶轩、茶府，表面看来只是一个取名问题，但“名不正，言不顺。”实质上是对茶艺缺乏认识甚至忽视，因而必然影响到它们的经营目的、经营方向和经营方针，导致诸多问题的出现。
　　因此，为了更好地促进茶艺馆业积极、健康地向前发展，有些重要问题需要进行进一步加以探讨。

一、需要明确茶艺馆与传统茶馆的本质区别。正如《中国茶馆30年发展白皮书》所正确指出的：茶艺馆的出现，“是中国茶馆业由传统向现代的一次集体性的变革。……是中国茶馆开始进入名副其实的茶艺时代。”既然是“集体性的变革”，就与旧式茶馆有本质区别，就是一个新生事物。既然是“进入名副其实的茶艺时代”，就应该称之为“茶艺馆”，不宜再用“茶馆”来涵盖它。这里的“茶艺”就是品茶赏艺，品的是芳香馥郁的茶汤，赏的是高雅脱俗的品茶技艺，而非其它。因此茶艺馆的经营者在开业之前就必需明确这一点，才不致于迷失方向。

　　二、当代社会是种多元化社会，不同层次的消费者有不同的消费需求，他们对茶艺馆的要求也必然不同，这就导致茶艺馆类型的多样化。如上一节所述，目前的茶艺馆有文化型、餐饮型、娱乐型、时尚型甚至还有混杂型等等，它们虽然都有存在的理由，可以满足不同阶层的消费者的需求，但有高低雅俗之别。从茶文化角度而言，我们应该提倡文化型茶艺馆（尤其是以“品茗赏艺”为中心的茶艺馆）。曾有学者认为此类茶艺馆“只能吸引高端客流，只能是曲高和寡”、“阳春白雪永远只能少数”，只能吸引20％的消费水平高能够消费的人，因此“不可能成为茶馆业的主流。” （17）其实，我们不能机械地、表面地看待数字，中国有13亿以上的人口，这20％的绝对数量是何等之大！而这部分消费者的文化素质又何其高！自古以来，能懂得品茗赏艺的都是一些文化精英和高层人士，他们对中国茶文化事业和品茗艺术作出很大贡献。在当今社会，也正是这部分人的消费促进了茶艺馆业向高级形态发展，导致了茶艺馆业的繁荣。因此尽管文化型茶艺馆的绝对数量不占多数，但却是中国茶艺馆业的主流，因为只有它们才能符合中国茶文化事业发展的要求，代表着中国茶艺馆的发展方向。明确这一点才有利于中国茶艺馆业的健康发展。

　　三、也有人认为高档次茶艺馆，因为装修精美豪华，“维持高品位的环境，收费比一般茶馆要高得多，不是一般百姓消费得起的，这一点与茶的精神（引者注：指简朴、清廉）相违背。” （18）其实，收费高低是与茶艺馆的经营成本相联系的。高档的茶艺馆因为投资大，装修豪华，设备精良，服务水平高，茶叶质量好，其产品的价位自然要高，不能仅以茶叶的进价来衡量。价格的高低是相对而言，高质量的服务自然要有较高的回报，只要消费者能够接受，就不能指责它是违背茶道精神。如果物非所值，客人自然远离而去，会遭到价值规律的惩罚。高档的茶艺馆服务对象是前来品茗赏艺的高端客流，非一般平民百姓光顾之地，后者自会去价格较低廉的中低挡茶艺馆喝茶。

　　四、如何看待茶艺馆的大众化问题。有学者断言高档的茶艺馆“注定了它不能大众化，阳春白雪永远只能是少数。” （19）言下之意是因为它不能为“大众化”服务故不值得提倡。其实，在今天，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大众化问题，不能以过去的思维方式来判断当今社会新事物的价值取向。因为“大众化”也是相对的。前述的20％高端消费者在中国就是一个相当庞大的人群，他们是不能排除在“大众”之外的。随着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民众经济收入日益增加，中产阶级正在不断形成、壮大，他们将会成为社会的消费主体，中国茶艺馆能否为他们服务、为他们所接受，实际上也是一个是否大众化问题。所以今天的大众，不应该仅仅停留在过去所强调的“劳苦大众”的认识水平上。须知，茶艺馆是提供人们品茗赏艺的地方，并非是人人都会去的公共场所，也不是为了让人们解渴喝大碗茶之处，不能以大众化问题去否定高档茶艺馆的存在，相反，为了更好发展中国茶艺馆事业，需要倡导开办更多的文化型高级茶艺馆，从而推动整个茶艺馆事业的蓬勃发展。

　　五、茶艺馆与茶艺的关系。茶艺应该成为中心，这是茶艺馆的应有之义。不幸的是，目前有很多茶艺馆的经营者对此没有认识，因此经常是有茶无艺，或者是茶也不好，艺也不精，没有特色，自然吸引不了客人，生意不好，就去经营一些与茶文化毫无相干的项目，最后弄得面目全非。有的茶艺馆虽然也有一些茶艺师在为人泡茶，演示一些生活型茶艺或表演型茶艺，但是节目单调，千篇一律，客人看久了就会产生审美疲劳，甚至厌烦。其原因有对茶艺认识不足、重视不够的问题，也有因为经济压力，养不起一支能够经常表演的茶艺队。更缺乏的是能够独立编创茶艺表演节目的人才，只能简单效仿别人的一两个茶艺节目应付场面。因此，需要造就、培养一批从事茶艺编创表演的专门人才，不断创作新的茶艺节目，探索新的表现形式，以满足各地茶艺馆的需要，丰富茶艺馆的文化内涵，增强茶艺馆的艺术氛围。

　　六、“品茗赏艺”经营模式的有益尝试。曾有人怀疑仅凭“品茗赏艺”能否有经济效益以使茶艺馆能够生存下去，但20年来的实践证明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全国茶艺馆中有不少长期坚持下来的茶艺馆是纯文化型的清茶馆，它们除了供应茶水、茶点外不提供其他饮料和食品，更不带餐饮，并且经常有茶艺表演，都取得不错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这样的茶艺馆各地都有，它们是中国茶艺馆业的翘楚，它们所坚持的方向就是中国茶艺馆的发展方向。其中具有典型意义的是南昌女子职业学校所创办的“白鹭原茶艺馆”。南昌女子职业学校创办于1992年，1999年在全国首家创办了中专班“中国茶艺”专业，2002年又创办了大专班“中国茶艺”专业，每年都有数百学生在学习茶艺。为了让学生有个实习园地，2001年在校门口开办了“白鹭原茶艺馆”，面积有400多平方米，所有的服务人员都是茶艺专业的学生，只供应茶汤和茶点，不带餐饮，更不许打牌，是家纯文化型的茶艺馆。除了有茶艺师现场为客人泡茶外，在大厅设有一个表演舞台，每天晚上8时半至9时半，都给客人免费表演3—4个表演型茶艺节目。刚开张时，因知名度不够，又不让打牌，客人稀少，有时仅有一两桌客人而已，连续亏损了4年。但是她们坚持“品茗赏艺”模式，不改初衷，即使是只有一桌客人也照常上台表演茶艺。终于扭亏为赢，成为南昌市茶艺界的一张名片，连出租车司机都知道南昌市有一家不准打牌天天有茶艺表演的茶艺馆，常常带领客人前来品茗赏艺。近10年来她们编创了20几套茶艺表演节目，接待国内外许多首长贵宾，经常在全国茶艺大赛中获奖，并多次获邀出国表演，先后出访港澳台地区和韩国、日本、法国、芬兰、俄罗斯等国家，仅是法国就去了3次，获得很大成功，为在欧洲弘扬中国茶艺作出了出色的贡献。南昌“白鹭原茶艺馆”经营模式的成功，引起各地茶艺馆的注意，纷纷前来观摩交流，她们创编的茶艺节目也经常被引进到南北各地，促进茶艺表演事业的发展。2008年，白鹭原茶艺馆“品茗赏艺”的经营模式被引进到直辖市重庆，同样名称的“白鹭原茶艺馆”正式开张，创造了开张当日就赢利的奇迹。重庆白鹭原茶艺馆的成功证明“品茗赏艺”的模式是成功的，而且是可复制的，这个模式是真正的以“品茗赏艺”为核心带动茶饮和茶礼为茶客服务，它的成功与推广为探索中国茶艺馆业的发展道路作了有益的探索，有望能够在各地得到推广。

注释：
（1）参见拙著《中国茶艺馆学》第二章“茶馆的历史”第五节“当代的茶艺馆”，江西教育出版社，2010年。
（2）范增平：《中华茶艺学》14—15页，台海出版社，2000年。
（3）丁文：《中国茶道》199页，陕西旅游出版社，1994年。
（4）吴德隆主编：《茶魂之驿站──杭州茶馆博览》，杭州出版社，2005年。
（5）新华网，财经综合报道：《中国公布ＧＤＰ历史数据修订结果：2004年增长10.1％》，2006年1月9日。
新华网，财经报道：《2005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182321亿元，增长9.9％》，2006年1月25日。
（6）据中华人民共和国1998年和2005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7）、（9）、（10）、（11）、（12）、（13）、（15）、（16） 中华合作时报、中国茶叶流通协会发布：《中国茶馆30年发展白皮书》，2009年8月，北京。
（8）刘清荣：《中国茶馆的流变与未来走向》265页，中国农业出版社，2007年。
（14）尹纪周：《麻将，茶馆极不和谐的音符》，《中华合作时报•茶周刊》2005年12月8日。

作者简介：
陈文华，原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现为江西省茶叶协会会长、江西中国茶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首席研究员，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创办并长期担任《农业考古•中国茶文化专号》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