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丈田写于丁酉元宵节

 
        不知为什么, 最近几次梦见父亲。

          梦见父亲生活在老屋里。老屋位于张谷英镇往东八公里处的柘港白井洞,那是一栋清末的垒土墙建筑。老屋枕着幕阜山脉的尾端, 四面青山环绕, 树木葱笼, 竹林叠翠, 一条小溪门前流过,流水潺潺，奔腾不息。一棵大树做的独木桥横在老屋前的溪流上, 老屋与对面的二根老茶树.一大丛芭蕉遥相呼应。老屋属正堂屋连五间的传统建筑, 简朴而宁静，悠久而亲切，古老而柔美,岁月斑斓的土墙上有着年迈的裂痕, 靠山的后墙长着青苔,泥墙青瓦的古代建筑诗意地掩映于四季的绿树丛花之中。

清末的垒土墙建筑--柘港白井洞的老屋 

 
       梦中的父亲在老屋的正堂屋劈楠竹、编箩筐, 在厨屋火塘边静静地喝着家乡特有的“椒子茶”,有时在老屋前的那块小菜园里松土锄草, 梦见父亲只做事不说话, 也没有生前出现过的笑容, 梦里的情景常常使我难以释怀,勾起我对父亲的回忆和眷恋。于是, 我从相册中找出父亲生活在老屋的照片,从书堆里翻出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从照片和文章中去寻找父亲的身影, 回忆父亲那慈祥的面孔！

       父亲性情温和，与世无争；记忆超群,善于思考；生活节俭，精打细算；崇尚读书,望子成龙。

      父亲出于1933年,中等身材，慈眉憨相。中年时就头发斑白，面容憔悴,眼球有些突出， 额头刻下一道道沧桑,显得苍老；老年时那张经历日晒雨淋的脸皱得像久旱的老树皮一般没有一丝光泽与生机, 把一生的坎坷刻在脸上, 是一位典型的饱经风霜的老人。父亲性情温和,几十年时间里从未见他与别人争吵过一次，母亲为人宽怀，对人大方，年轻时有些急躁，但父亲从不与母亲争吵，父亲也从不做家务,家庭里里外外全由母亲承担。

       记得祖母讲过,父亲从小体弱多病, 手臂上长疮化脓(可能是骨髓炎), 家里无钱医治, 数年后得上天保佑自愈,手臂上留下一个10多厘米的椭园形疤痕。父亲的童年是在凄风苦雨中度过的,因此,父亲只念过几期小学, 父亲虽然读书少但记忆超群, 特别擅长对数字的记忆。父亲爱学习, 算盘(珠盘) 打得又快又准, 生产队记工分时父亲是记工员, 50年代,还在天龙村当过大队会计。父亲看过一些小说,能谈古论今，能讲《水浒》、《三国演义》、《封神榜》中的许多故事。晚年离不开电视, 对国家大事也很关注。

 
父亲是严肃的，他不苟言笑，坎坷一生的父亲没有穿过一块象样的衣服, 一辈子没乱花过一元钱。但他却用一生的勤劳与俭扑送我们兄妹六人读书。1966年, 我被岳阳县三中(新墙)录取, 延寿庄的易理甲老师步行二十里送来录取通知书, 使我成了竹坪村建国后的第一个高中生, 父亲四处为我筹集学费, 还拿出家里本来就不够的大米去兑换粮票。在70年代80年代缺衣少食的贫困山区, 送读大弟弟大妹妹高中毕业, 小弟初中毕业, 两个妹妹小学毕业,那是一个穷苦人所呈现的大山般的父爱,一个普通人拥有的大海般的胸怀,一个山里人作出的苦自已的选择。

       父亲有着坚韧的性格, 柔中有刚,意志坚定。由于父亲从小体弱多病, 先天不足, 在农村劳力一般,但父亲注重扬长避短, 记得父亲插田时划行(用一种划行器将平整过的田划格子插秧)水平极高。白井组当时有35亩田, 在那“以粮为纲”的年代, 抢插早稻时, 划行非父亲莫属。编制箩筐是家庭接近一半的经济来源, 祖父一直到83岁去世那年都是父亲编制箩筐的搭档, 祖父和父亲从砍竹、破蔑、编筐完成整套编制工序, 然后送到供销社, 凭供销社的收购单记工分,记得有一次, 我挑着父亲做的几担箩筐送到三里路外抱石岭供销社, 收购员只肯收二等和三等, 我说等级打得太紧, 提出送八公里外的张谷英供销社, 收购员又不肯,还把墨汁泼到箩筐上做印记,父亲知道我受了委屈,找到收购员,好言相说,自担委屈。那年我15岁, 至今记忆尤新。

       坚韧的父亲哭过一场, 那是我的小妹妹遭遇了一场车祸,昏迷数天未醒,父亲悲伤不已, 大哭一场, 父亲的伤感给了我抢救妹妹的毅力, 父爱的力量也感动了上帝, 妹妹在遭遇伤囗发炎并急性肾衰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父亲不仅痛爱子女, 对父母也十分孝敬。祖父83岁去世,祖母活了91岁, 父亲没有兄弟, 全由父亲母亲照顾, 在我印象中,父母亲对祖父母都是轻言细雨, 照顾周到。

       父亲留给我的最后回忆，便是他临终前的头一天晚上，重病的父亲知道自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把我叫到床前, 对我说：“我死后,要好好地照顾你母亲”。 父亲一句凄凉之极的话, 使我有些愧疚,也使我有了责任。愧疚自己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 因为父亲患的是肺心病, 要是有今天的条件,也许能让多活一年或者二年。后来, 我把愧疚变成责任, 我们兄妹六人齐心协力照顾母亲, 个个都很孝顺。如今, 母亲已80多岁了, 心情开朗, 身体健康, 过得很开心。母亲经常说 ：“想不到我的晚年还有这么好”。 我想,一生一世,有的一辈子苦,有的苦尽甜来,这也许就是人的命运,上天的安排。

      在我回忆父亲时, 也想起了中学时读过的杜甫诗句： “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 虽然饥肠辘辘，清贫如洗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杜甫少年时的反思引我对父负疚。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七年了，却又仿佛日日守候在我身边。父亲言传身教做人的准则，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真诚、勤奋、善良、热情，这让我做人低调,工作努力,朋友广交, 助人为乐，工作中多了一些顺境, 生活中多了一份快乐, 上天也多了一份恩赐。父亲！您留给我的精神遗产将会让我享受终生。

         谨以此文祭奠我最敬爱的父亲，愿他在天国一切安好！